翌日清晨,大军回城,百姓夹道欢迎。
柳在溪作为大商朝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收到的仰慕眼神不比在场任何一位男将军少。
所有人都钦佩木兰从军的勇气与毅力,却少有那样果决的执行力,所以故事终究只停留在故事。
而现在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放弃自已优越且安宁的生活,奔赴沙场保家卫国,还屡屡立下战功,怎能让一众女子们不钦佩?
大军进城,风光无限。
进宫面圣的,只有此次立功的将领;大部队的士兵则是领了好酒好肉,晚上回军营里开宴。
虽然面见天子是莫大的荣誉,但宫里规矩繁多,他们也怕冲撞贵人获罪,所以也乐得不去。
更何况,大军回朝,第二日皇帝也会来巡营,营地还会组织汇演,操练,有的是他们出风头的时间。
一个人的风头不是风头,他们是一个队伍,荣誉都属于集体,当然,也包括将帅所获得的荣誉。
在军队,行动整齐划一,没有人是单独的个体。
到了金銮殿前,皇帝在高台之上接见了诸将领,亲自搀扶有功之臣起立。
然后由太监领路,诸将入了宴会大厅。
大商朝虽然国力强盛,但连年的征战也导致国库紧张,皇帝设宴表的是心意,酒管够,布菜就只有饺子。
诸将也是在边关熬过苦日子的,粮草短缺起来,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上饭,饿着肚子去上阵杀敌,也都熬过来了。
现在宴席的饺子还是肉馅,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自然是吃个痛快喝个痛快!
席间,皇帝问了诸位将领有无所求。
封官进爵,拜相封侯惯是武将所求,他们也是这样挂在嘴边说的。
但问到跟前,却无一人主动讨要官爵利禄。
柳在溪心想,或许夜夜梦魇的并不是她一个人,大家的状态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尸山血海里倒下的,都是他们日夜并肩的战友。
他们只是侥幸活下来的人罢了。
陈平是个善用铁锤的大胖子,重义气,性子直,他受不了如此沉默的场面,直接跪下来跟皇帝讲话:“敢问皇上,如今有多少金银细软给我们?”
皇帝闻言,也不气恼,他相信文武大臣们都是与自已穿一条裤子的人,倒也不怕在他们面前丢了面子。
“如诸位爱卿所见,长年累月的边境征战,国库军费开支巨大,虽朕也想嘉奖诸位的丰功伟绩,却也是囊中羞涩。”
军费要钱,官员俸禄要钱,还有民生水利各项开支,国库就像个扎满窟窿的蓄水池,入库少出库多。
皇帝继续道:“如今能赏给诸位爱卿的,加起来也最多不过两百两黄金。”
说罢,他看向战功最卓越,资历最老的将军温晗章,让他拿主意。
温晗章也跪下来,其余将领十人,包括柳在溪,也都跟着他跪下。
温晗章则看向陈平,示意他继续说话。
陈平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末将不要赏金,希望皇上用这笔钱好好安抚阵亡将士的家眷亲属。”
在这一点上,他们十一人是一致的。
他们都有官职在身,领着朝廷的俸禄,自已和家里人都饿不死,可那些阵亡将士不是啊!
失去主要劳动力的家庭,注定风雨飘摇。
“如今朝廷钱虽有限,但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皇帝听完陈平的陈词,缓缓说道,“这赏银也是早准备好要给诸位的,既然你们都有一致的见解,不妨就由温将军牵头,以你们自已的名义去分发吧。”
其实这两百两黄金,有一半是他问皇后借的,皇后的这笔钱,还是出嫁时家里给的嫁妆。
但在臣子面前,皇帝还是选择保全自已的颜面,适当哭穷能让他们体谅自已,但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已是真的穷到揭不开锅了。
诸位将领的连连谢恩让皇帝忧愁的小心肝得到了一丝丝慰藉,京城里的文官们日子过得太好,少一点油水都要跟他闹上一闹,不像武将,过惯了苦日子,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道理。
嗯,等国库财力缓过气来,要给这些懂事的武将们升一升官职品级才好。
接下来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君臣之间推心置腹,言笑晏晏。
柳在溪向来不喜欢这种应酬场面,一时间觉得有些乏味。
但天子天威,她也只能微笑着听着。
玩了会儿筷子,又玩了会儿酒杯。
倏而,她瞧见温晗章碗里还有好些饺子没动,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在外行军打仗时,有了吃的,都得立即塞嘴里,稍慢一步就会被别人抢了去。
温大将军回了京,对粮食安全倒是有所疏忽了啊!
她与旁桌的吴良木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自已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那是“窃”,窃饺子。
至于金銮殿上抢饺子,要如何跟圣上交代?
——温大将军向来体恤下属,赏几个饺子给他们,也是很平常的事吧。
趁着温晗章跟皇帝说话的间隙,吴良木走过去拍了拍温晗章的肩膀,吸引他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柳在溪飞快朝着那盘饺子,伸出自已的魔爪。
吴良木见她得手,便默不作声溜回来。
温晗章自然知道自已的饺子在自已眼皮子底下被抢了,不过这没关系,过几日忙完回朝的事宜,与这俩“小贼”比武场上见真章便是。
饺子碗在柳在溪手里,吴良木看得眼馋,忙将自已的碗也端过来,示意柳在溪“分赃”——他们以往也是这样操作的。
但今日柳在溪反水了,她张开自已的血盆大口,将一只只白净的饺子尽数吞入喉咙。
笑话,这是金銮殿上的饺子,她才不会分给这小子呢!
吴良木见这人背弃了他们的革命友谊,气得跺脚,但碍于在天子面前,不好直接上手“教训”她。
柳在溪的嘴里塞满了饺子,双颊都鼓起来,慢慢地吞咽着。
但见吴良木敢怒不敢言,还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实在好笑。
只不过下一秒,柳在溪就笑不出来了。
她吃得太急,噎住了。
噎住事小,浪费粮食事大,她断不能暴殄天物将饺子吐出来,也不让吴良木给她拍背。
饺子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她欲吞咽,却使不上力气,憋得脸都紫了,视线也模糊起来。
泪眼朦胧间,见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走来,手里的铁链相互碰撞,铮鸣作响。
柳在溪能听见他们碎碎念的声音。
“老黑,这人好像还没断气诶?”
“管他的,这么重的死气,活不了多久的,先收走,免得再跑一趟。”
“对对对,听你的!”
而后,她被冰冷的铁链束缚住,丝毫动不了。
耳边能听见好些个人叫她的声音,她却不能在开口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