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勾魂的铁索,柳在溪一路飘过高山,飘过层云,又飘进了一条浅浅的河里,河水冰凉,浸透了她的鞋袜,裤管,最后是头顶。
她怒瞪着前面牵绳子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心里已经叫骂过千遍万遍,但嘴巴就是张不开。
在黑白无常的牵引下,柳在溪整个人沉到河底,脚却不沾地,直接从河底穿了过去。
不待她惊讶,又发现自已从河里冒出头来。
只是再出水时,周遭的景象却已经变了。
赤月高悬,天上有河流淌,与地面河水的走向一致,地河两侧是火红的花海,花海里仅有的一条路绵延到远方,远处有一处隐匿在雾气中的宅邸,看不真切。
天河晶莹透亮,不断有星光闪烁,地河则裹挟着砂石,浑浊不堪。
许是眼前的景象太过奇幻,她一时看着出了神。
“怎么,没见过,惊呆了吧!”白无常翘起兰花指,掐着嗓子笑她。
与白无常的声线不同,黑无常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憨厚,但那憨厚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嚣张:“她一个大活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呆子,说什么呢!”白无常一把将黑无常头上高高的帽子拍瘪,帽子又慢慢回弹成原状,“这人来了这地方,活的也成了死的了,早就不是活人了!”
黑无常被打了一下,声音瓮声瓮气:“知道了……”
意识到这俩玩意将自已勾到了地府,柳在溪心里腾地冒火,她可是听到了,他俩捆她之前,说的是她活不了多久,而不是她已经死了!
怎么,活不了多久就不活了吗?他俩也不是生下来就去死的吧!
但是人在屋檐下……她动不了。
白无常收起了嬉皮笑脸,指着那条路对柳在溪说道:“你生前是打仗的,身怀杀孽,得先去见判官,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判官的宅邸了,你只管往前走,不许停下 ,否则误了时辰,你的量刑会翻一倍。”
白无常将捆在她身上的铁索摘下,柳在溪终于能自由活动,不再被牵着鼻子走。
“知道了!”柳在溪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松弛了一下筋骨,而后笑眯眯地看向白无常,“大人一路牵着我过来,实在是辛苦了,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一身推拿的好手艺,不知大人……”
“你会推拿?”黑无常也听到了柳在溪的话,赶忙走过来,指着自已的肩膀到,“快帮我捏捏肩,我昨夜落枕,脖子痛极了。”
柳在溪依然是和颜悦色,手轻轻搭在黑无常肩上,而后一个过肩摔,将他放倒。
白无常发现情况不对,想跑,柳在溪哪里会给他机会,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轻轻松松把人撂倒。
“叫你勾我的魂,叫你胡乱办事,叫你趾高气扬……”
这玩意嘴欠,再扇两巴掌。
两?
就两巴掌吗?
错,当然是约数,巴掌,要她满意了才能停。
黑无常从地上艰难爬起,想上前帮忙,又被白无常肿起的脸吓得害怕,他本身就是个怂包,这会儿也不敢为白无常强出头。
但好歹挨打的是自已朝夕共处的同事,他得拉着点,于是瓮声瓮气道:“喂,殴打地府公职人员,是要判刑的!”
“呵,”柳在溪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停手,起身,然后将黑无常摁在地上,“你不是知道我生前有杀孽嘛,我怕?”
“还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柳在溪,记住我的名字,不叫喂!”
最后,柳在溪将一黑一白两个猪头往彼岸花海里一丢,循着那条蜿蜒的路,找判官去了。
判官是吧,咱们看看,到底是谁审判谁。
柳在溪的身影远去,彼岸花海里躺着的两个猪头相拥痛哭。
“这女人好凶,咱们当初就不该惹她。”黑无常后悔道。
“尽是马后炮,早干什么去了!”白无常气急败坏,但他的尖声利气被双颊的臃肿挤压,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
现在只希望,判官大人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了!
不过,黑无常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这人身上虽然全是死气,但毕竟阳寿还未尽,不知道判官见了,会不会罚他俩办事不利。
他对白无常说了自已的担忧,白无常本来脾气就不好,这会儿直接对黑无常一顿臭骂:“这人都能被缚魂锁捆住,那一定是生死簿已经为她拍好了地府的位置,你担心什么,有错也追究不到咱们头上来!”
他用肿得只剩缝隙的眼睛瞪了黑无常这老登一眼:“这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那女人不是好惹的。”
白无常也是一个悔啊,这一般人见了鬼差,哪里有这样清醒的神志,即使是神志清醒的,见了他们官大人,哪里能有这样的傲骨,有傲骨的也不是没有过,但动手打鬼的,她是第一个。
柳在溪很快就到了路尽头的那处府邸,远看时雾气很浓,走近了就淡得瞧不见了。
听黑白无常说,这里面是判官的地方。
判官?听起来是个不小的官职。
只是这府邸看上去并不气派,府邸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地方门可罗雀,她不由得怀疑这判官的权威性。
就这,还想判她的刑,治她的罪呢?
柳在溪抬步走了进去。
进门,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摆在上位,桌前坐了一位须发浓密的男子,头发有纶巾束着,并不凌乱,胡须很长,几乎要拖在地上,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油光发亮。
只见他捧着一本小书,正扶着眼镜,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过于投入,所以没有注意到柳在溪已经进来了。
“你是判官?”柳在溪出声问询。
在他没有不礼貌之前,她还是愿意心平气和对待他的。
只是这判官看书实在入神,被她出声一吓,在案几上扑腾了好几下,忙天荒地将手里的小本子藏好,然后正襟危坐,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摆出威严的架势,拍了拍惊堂木,一本正经道:“来者何人!”
柳在溪见状,弱弱福了福身,道:“小女子柳在溪,见过判官大人!”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判官扶了扶因方才动作匆忙而歪斜的眼镜,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只是这越是打量,就觉得越是不对劲。
这人虽然身上阴气煞气死气缠身,却无半点不祥的征兆,甚至还是个阳寿未尽的生魂。
察觉到这一点,判官惊得把眼镜摘下来,从案几前起身,凑近了打量起眼前这女子:“你一个活人,如何入得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