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
一双脚完全踩实在小镇的土地上,崔柯才感觉到真的到家了。
省城康州是好地方,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聚集着五湖四海的人,他们让这座原本就充满希望的城市,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发展,几乎到了日新月异的程度。但崔柯滞留在康州的一个多月里,却怀念起了流丝镇。
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小镇,它有一股奇异的魔力让她魂牵梦绕。崔柯想也许她还会死于斯。
流丝镇以龟速的发展速度向前,十来年了也未有什么大变化。小镇唯一的出入口有一块大石头,它在崔柯的记忆中一直静静矗立在那个位置。就连高速公路在它周围贯通了,也没改变它的位置。
崔柯走到大石头边,伸手摸了摸石头面。这是流丝镇不成文的习俗,每一个归乡的游子,在进入小镇前都会摸摸石头。天长日久下来,大石头的顶部变得光滑可人。
不曾想,崔柯回到镇上见到第一个人会是平嫂。她扯着自已家的孙子上前,说:“小柯,回来了?”
崔柯朝平嫂笑了笑,点点头。
小孙子已经是上小学的年龄了,却还是爱吸吮大拇指。这时,他拔出口中的大拇指,抬头跟平嫂说:“阿奶,她身上怎么背着一个人?”
这话让平嫂红润润的脸,霎时变得五颜六色。她可知道吕半仙是干什么的。她心下慌乱地想,这可不得了了,小宝看见脏东西了,回去要给他用柚子叶水擦擦眼。
“你胡说什么!这是你小柯姐,人家出去玩了回来了。小孩子就会乱说话……”平嫂抬手拍下孩子正要往嘴里塞的大拇指,“多大了,还吃手指……再吃,给你手指涂辣椒水……”
崔柯听见孩子的话,倒是没想到平嫂的孙子“会看见”什么。她反手拿下背包上的小玩偶,弯腰递到孩子跟前,说:“你说这个吗?”
小孩点点头,不由分说地从崔柯手中拿走玩偶,举到平嫂眼前,气鼓鼓地说:“这不就是她背上的人!阿奶,我没胡说,你胡说,你乱骂人……”
一个小人玩偶笑得傻乎乎的,被小孩硬是举到了平嫂的脸前。小孩生怕他阿奶看不见,使劲往平嫂眼眶前戳,玩偶头上的那顶大帽子直直戳在了平嫂的眼皮。
“要死啊,你。看到了!死孩子,你要戳死阿奶了……”平嫂一手拍开孩子的手,眼神却觑向崔柯,脸上挂起窘迫的笑,“小柯,这孩子随他妈,他妈只知道出去打工……”
等平嫂从孩子手上抢下玩偶递给崔柯时,崔柯摆手说:“送他了,他喜欢。”玩偶身上尽是湿哒哒的口水,连那张笑呵呵的脸都涂满了口水。
崔柯忍下内心的膈应,再三隔空地跟平嫂推拉,说:“平嫂,一个玩偶而已,不值钱……”
“哎呦,哪里能拿你的东西,这个看起来不便宜啊……”
“便宜的很,我去领的,不要钱。回来就碰上了,说明这就该给……”
“……那多不好意思啊。小宝,快谢谢小柯姐。”平嫂扒拉着孩子,心想白得一个玩偶,这起码能给孙子玩一个多月吧,买玩具的钱也就省了。
小孩并不喜欢玩偶,“阿奶,我不要!我要小汽车,你答应了今天给我买的……”
话还没说完呢,平嫂一巴掌打在孩子头上,“你瞎说什么呢。小柯,孩子还小,不会说话……”
小孩被巴掌打蒙了,立马“哇”的一声哭起来了,眼泪鼻涕顺着肥圆圆的下巴滑进脖子的皱褶处。平嫂用手一拽,生拉着原本打算在地面打滚的孩子走远了。
崔柯拖着行李箱,准备往家的方向走去,迈开步子前,左右张望后,说:“你们三个,看够了没有?”
“你说那条鼻涕会不会掉进他嘴巴里。”
“我觉得会。”
“我觉得不会。要不,我们来打赌,赌什么呢,赌输了的,一个星期变成球!”
三胞胎热切地讨论起来。三金甚至还跟崔柯讨起了主意,“崔柯,你说我赌会掉进去好,还是不会掉进去好?你刚刚距离他最近,肯定看得最真切。”
崔柯伸手一挥,手中的小提包飞起甩向三个鬼魂的魂体,“你们没完了是吧。从康州跟我坐到流丝镇,你们要干嘛!信不信,我拿桃木剑戳死你们仨!”
三个魂体受到了小提包的重重一击,在原地散成好几段,成了几缕青烟,面目都模糊了,声音也卡成了噪音,连续发出“哔哩吧啦”的声响。
相较于崔柯的气急败坏,慢慢恢复成原样的三胞胎很是心平气和,五宝口中嚼着不知什么玩意儿,他嘟嘟囔囔地说:“我们这不是好久没旅游了嘛。跟着你来小镇逛逛……”
嚼嚼嚼,“我们不干嘛,你别动不动说要戳鬼,我们仨脾气好……”嚼嚼嚼,“你要是遇上脾气不好,又厉害的……”嚼嚼嚼,“你就惨了……”
崔柯给这死胖子鬼嚼得脑壳疼,她挥动手臂想再给他来几下。三金这时出声了,“崔柯,来人了,别打了……”
听见提醒,崔柯松开握在手里的小提包,对着来人哈哈笑。
向崔柯走来的人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给崔柯的哈哈笑,弄得摸不着头脑,擦肩而过后,还回头了几次。
三鬼一人闹得不是很愉快,在小镇主街上就已分道扬镳。其中尤以四银最为火气旺盛,他瘦长的脸拉得更长了,“崔柯,你求我们,我们都不会去你家。我们走……”
三金走得最慢,还回头跟崔柯指指四银的脑子,在他脑子上转了三圈,示意说四银脑子有问题,让崔柯别跟他计较。五宝口中仍在嚼嚼嚼,拍下三金不安分的手指,三鬼身影渐渐消散了。
崔柯原以为自已回到家,会见到阿奶和彭阿奶两人。谁知,她竟是第一个到家的。
个把月没人住的房子,灰尘已铺的厚厚一层。
灰尘这玩意儿最是奇怪,像是能知道哪些房子没人住似的,天天有人的房子灰尘少,不常住人的房子,只要稍微离开几天,灰尘立马占领全屋。
崔柯打开门,被灰尘呛得直咳嗽。一手挥开大门掉落的尘土,一手捂住口鼻。她站在大门口,望向整座院子,院子其实无甚变化,但她总觉得院子衰败了。
忧郁的心情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崔柯便已想起最迫切的现实问题,这么一座院子,只有她自已得打扫多久?想起梁维新在时的情景,她有些悔恨了。
应该把人先诓回来干活才对,什么公正善良都是虚的,眼下要干的活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