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谁能想到难住一个鬼的事情,是他没有上户口,没有身份证这件事呢。崔柯挠头,这件事从开头就已经是大麻烦了。她又想到了一个可以打消梁维新念头的想法。
“你说得对。我也许能给你解决出行问题。”崔柯先是肯定了梁维新的想法,表现了自已愿意帮忙的意思。她摆弄着手指,做出一副思考的姿态,酝酿了一会儿提出了新的问题。
“我能跟着你出去讨薪。但你也得知道他当年的后代在哪儿吧?你说的,当时社会动荡,每天都有人死,换句话说每天都有家庭离散。隔了那么多年,你还能找到他的后代么?”
崔柯担心自已的话不够有力道,再添上了自已的猜测,“你想想,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他的后代都没了呢?”这个猜测让梁维新的脸色发青,崔柯觑着对方的神色。
她忙不迭地改口,“当然这是最坏的一种结果,能请下人的家庭,一般不至于发生这种情况。但还有一种可能,他们都出国了呢?世界那么大,国家那么多,我没签证护照出不去,你也办不了这些。
按理说……”崔柯说不下去了,她觉着自已的一番话有理有据,有充分的理由让梁维新晓得事情的难度了。
她也不着急让梁维新一下子想通,因此她打算给梁维新一些思考的时间,自已回房间睡个午觉。
梁维新又摇头了。崔柯见到他摇头,脑袋就发胀。果不其然梁维新接下来的话,让崔柯头大如斗。他说:
“我一定要去讨薪。因为如果没有他后人的解约,我就不能再去找活干,我一直只能是梁家的仆人。而且,你放心,他有后人。”梁维新说着说着,抬手掀起自已的衣服,露出了后背的皮肤。
崔柯在男女方面惯来大大咧咧,缺少女孩羞涩的心思。梁维新让她看,她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后背。梁维新的身材果真是瘦瘦巴巴,没甚好看。
他隐藏在衣服下的皮肤,有着病态的白色。她看到了,梁维新肩胛骨下方的字,像是纹身的“梁”字,在明亮的光线下还反射出幽微的亮色。
崔柯有些吃惊,“这是什么?”
“我的卖身契。只要契约未破,我背上的字就不会消失。”梁维新放下衣服,脸色平常地说,“所以他有后人。我还是梁家的仆人。”
这下崔柯明白了,梁维新这百来年的饥寒交迫,原来是逼不得已的。崔柯咂咂嘴,讨薪是一回事,解约又是另一回事,两件事都是大麻烦,加在一起成了好大一个麻烦。
“他叫梁振华,是留日归来的新派人物。他回国后,奉父母之命跟从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结婚。他与妻子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没有共同话题。所以结婚后,他就跑来了康城。”
康城?这不就是现在的省城康州,从崔柯居住的镇上去康州坐车走高速,四个小时即可到达。
梁维新继续往下说:“在康城的日子里,我成了他家中的下人。我说我是孤儿,他便给我取名叫梁维新。他起先是一个人住,成天写东西,不停有人来拜访他,家里成日挤满了人。
我也忙得不行,迎来送往,打点各种杂事。听多了他们说话,我也知道梁振华在忙什么了,他忙着推翻当时的政府。这可是要杀头的事。
我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他是个优秀的人才,所以也曾劝过两句,他反倒同情我。我可管不了这些,就继续干活。有天,他让我回乡送信,等过阵子他叫我回来时,我再回去。
结果,我就在这里等了一百来年。”梁维新说完,好像是又回到了百年前的生活,眼神中透露出茫然。
崔柯听完梁维新说的故事,突然猛地拍大腿。她又回想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地做起了加减法。忽的,转头对梁维新说:“这也许还真不难!”
第二天,一大早,崔柯罕见地早起出门去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崔柯蹭着陈嫂的雨伞回到家时,她头发丝沾水,半个肩膀的衣服渗出水滴,和陈嫂一同跨过院子的大门。
梁维新正从厨房端出早餐。他以为崔柯还在睡呢,谁知道她都出门淋了一场雨回来了。崔柯撞见梁维新,便指使他去招呼陈嫂。她进房间去换衣服。
陈嫂进门,见到梁维新端着一锅粥,又望见饭桌有小菜,包子,油条。她先是将湿淋淋的伞,放回到房子的屋檐下,再笑着说:“小梁,这都是你做的。”
她一面说,一面往饭桌走去。陈嫂的意图很明显,梁维新赶紧从饭厅角落搬多一张木凳,让陈嫂坐下吃点。
陈嫂也不客气,坐下便拿起筷子,夹起咸菜拌白萝卜的小菜,尝了一口,接着又拿起一个包子吃起来。包子是叉烧馅的,肥瘦比例恰好,甜而不腻。梁维新还给陈嫂舀了一碗白粥。
煲白粥有讲究的。这里的人爱用陶瓷砂煲煮粥,半杯米,一煲水,水先烧开再放米,米粥烧开了,用小火慢慢煨,一边煮一边用陶瓷汤勺绕着锅壁转圈,直到米花开。
米和水都不贵,贵在人花时间和精力。眼前的这碗白粥就是按照这法子慢慢煮的。一口白萝卜,半口白粥,陈嫂吃得舒服极了。她咽下口中的白粥,说:
“小梁。我堂妹的女儿,今年22岁……”
崔柯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出来,就听见了陈嫂的话。她赶紧上前,连声阻止,“陈嫂,你别介绍了。梁维新,他有老婆了。”她大喇喇坐在陈嫂旁边,拿起包子往嘴里塞。
梁维新倒是很含蓄地朝陈嫂笑笑,也不说话。陈嫂心下觉着有点可惜,但也能理解,乡下人结婚都早。她继续夹菜吃粥。三人就着哗啦啦的雨声,吃完了一顿早餐。
送走陈嫂后,崔柯道出了今早出门的原因。她站在屋檐下,向正在收拾碗筷的梁维新宣布,“明天,我们就跟隔壁邻居林叔的儿子壮壮一起去省城。”
“啪嗒,啪嗒。”梁维新手中的筷子掉落桌面。他没想到崔柯能这么爽快地答应这件事。他内心高兴极了,却不知道该朝崔柯说些什么,只加快手上的动作收拾东西。
崔柯以为梁维新起码会跟自已说声感谢。没料到人家只默默地收拾,走回厨房了。她嘁了一声,自说自话。
“再不把你送走,我看陈嫂她们能把我家院子踏破。一个男人会买菜做饭而已,就好像成了一个宝贝。女人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