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二月中旬,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缓缓通过大梁京城的城门,驶入热闹繁华的长安大街上。
“快让开快让开。”
一段急促的大喊声从熙攘的大街上穿梭而过,一时间,街上的百姓乱作一团。
此时一匹失控狂奔的马正与这辆缓慢行驶的马车来了个面碰面,眼看两者就要撞上了。
车内的宋父刚想制服对方发疯的马匹,却见一旁饭店二楼的栏杆处跳下一道黑色人影。
只见那道人影先是利落地牵制住马头,随后让受惊的马匹强行停下。只差一步之遥,马车与惊马就要撞上了,看得周围人一阵冷汗外冒。
“平遥郡主,你可知当街纵马是犯法的?”定眼一看,说话那人正是一名黑衣少年。
“宋青书,你凭什么说本郡主?本郡主又不是故意的。”纵马少女理不直气也壮,神情高傲得很。
“信不信我去告诉南阳王妃?”黑衣少年冷着一张脸。
“你敢?”少女顿时脸色微变。
“你可以试试。”
“哼,下次不要让本郡主看到你。”少女不甘不愿地放下狠话就骑着她的马离开了。
对于对方撂下的狠话,他只觉得无关痛痒。
正当他面无表情地想要抬脚离开时,一道久违的、熟悉的、温润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直直将他听愣在了原地。
“青书如今长大了。”
他僵硬着转过身子,刚好看到车门帘子被一只布满茧的大手缓缓掀开。
帘后的男人渐渐露出真容,那与温润嗓音严重违和的冷面男人不是他那多年未见的爹又是谁?
“爹!”看清人后,黑衣少年激动地喊着,那双与宋父如出一辙的、凉薄的凤眸里闪烁着与亲人多年未见的、充满思念的晶莹泪花。
紧接着车内的女子也在宋父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身后还跟着一个头上扎着两条小啾啾的小胖墩儿。
岁月似乎格外厚爱这位温柔美丽的女子,即使相隔多年未见,对方依旧是宋青书童年时记忆中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书儿。”宋母慈爱地摸了摸自家大儿子的发顶,“多年未见,我儿长高了不少。”
“娘!孩儿一直都有在认真遵循您的嘱咐好好吃饭,也有乖乖跟着外公一起习武。”黑衣少年眼中闪烁着对父母亲的孺慕之情。
“那就好,那就好。”
“这位就是您之前在信里提到过的妹妹吗?”宋青书看着在宋母身边乖乖站着的宋念,心里直觉一阵好感。
“嗯,她叫念儿,百家村生活时我和你娘收养的女娃。”宋父解释道,随后又低头对宋念说,“念儿,这是你大哥。”
“大哥好。”宋念笑眯眯地叫人,两只灵动明亮的杏眼弯呀弯。
“小妹你好,以后我就是你哥哥啦~后注意到对方的脸色,他又关切地询问:“那妹妹脸色怎的如此苍白?是否身体不适?”
“念儿年纪还小,又是第一次舟车劳顿出远门,这会儿正水土不服呢。回头在家休整几天就好。”
其实宋念脸色苍白就是晕车晕的,天知道她这一路上都吐多少回了。此时她下了马车,在街上透了透气才觉得好一点。
“咱们回家吧。”宋父温声说道。
“好,咱们回家。”说完,宋青书那双凤眸里满是遮掩不住的欢喜,“妹妹知道你们回来了肯定开心死了。”
“呃,我可以问下这里离家大概还有多远吗?”宋念弱弱地举手问道,虽然此举有些突兀,但她实在是不想再坐那辆破马车了。
宋青书闻言轻笑一声,“妹妹这是不想坐马车啦?”
宋念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嗯......”他佯装大人似的摸了摸自已的下巴作思考状,“这里走回去可得大半天时间哦。”
“你这臭小子,别逗你妹妹了,这里走回去至多也就半个时辰罢了。”
“嘿嘿,我这不是瞧妹妹不舒服想要逗妹妹开心一下嘛。”宋青书傻笑着,丝毫不见了往日里少年老成的稳重。
“......”宋念内心吐槽哥您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好啦,别生气哈小妹,哥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没有没有,我没生气。”宋念将头摇成拨浪鼓。
“爹,娘,既然妹妹坐不了马车,那孩儿就带着小妹走回家吧,你们俩就坐着马车回去,婉儿也盼你们回来很久了。”宋青书真诚建议道。
“这......”宋母面带犹豫,她看向身旁这位自小跟着自已长大的养女,内心有些担忧。
“娘亲,我跟着哥哥走回去就好,你们早点回去也能早点得到休息。”
宋念一眼就看穿对方在担忧着些什么,无非就是怕自已初来乍到,单独跟着眼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哥哥自已会感到不自在。
“娘子,就让念儿跟着书儿吧,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俩彼此熟悉熟悉,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咧。”
“好吧。”
至此,街上的这段小插曲已经结束,而过往的人们也恢复了之前的井然有序,叫卖的叫卖,购买的购买,闲逛的闲逛。
待马车朝着丞相府方向驶远后,宋青书才收回眼神,转而朝身旁的宋念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
“咱们也走吧,小妹。”宋青书温柔地笑道,淡漠的凤眸因为这一微笑而冰雪消融。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右手,她的内心既是激动欢喜又是忐忑犹豫。
欢喜的是自已日后要面对的哥哥是个大帅哥,而且对方似乎并不怎么排斥自已这个外来者。
忐忑犹豫是因为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牵过任何一只属于男性生物的手,所以面对着眼前这只向自已发出邀请的手,她有些想搭手上去又不大敢。
“怎么了么?”宋青书疑惑地询问。
“没有。”宋念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将自已的右手搭了上去。
没办法,面对熟悉的人她怎么作怎么发疯都行,但是面对一个还不大熟悉的陌生人,她那往日里被隐藏起来的社恐属性就显露出来了。
在触碰到对方温度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但面上却不显,强行佯装镇定。
她也是要面子的好吗!
“念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一句问话瞬间拉回了宋念东飘西想的思绪。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下也没想出个答案来。
倒不是她没什么爱吃的,恰恰相反,她爱吃的多多了,这反而让她在这上面犯了难。
“要不我们去这家吃了饭再回去?”宋青书抬手指了指路边的一家饭店。
宋念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家饭店的横匾招牌上赫然刻着几个金灿灿的篆体---雁鸿楼。
因为梁国通用文字为小篆,为此宋念从小就被迫跟着学习篆体字,因此招牌上的字她还是认得出来的,虽然她字丑。
这家店来光顾的客人还挺多的,味道应该不错。
恰逢此时她的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宋小公子,欢迎欢迎,楼上有房间,我带你们上去?”
瞧这跑堂伙计的热情劲儿,一看就知道宋青书是这里的常客。
“麻烦了。”宋青书点头应道,语气里丝毫没有因为自已身份而高人一等的高傲感。
“不麻烦不麻烦,二位楼上请。”招待他们的伙计赶忙上前带路。
这位跑堂带他们来到的那间房处于楼道走廊的中央,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古色古香,环境清幽雅致。房间里共有两扇窗,推开窗门就可一览楼下长安街的热闹景象。
可谓是闹中取静,静中有闹。
“二位看下想要吃点什么?”伙计礼貌向两人询问,眼神自然也没有忽略掉一旁的小女孩。
“我刚在别处用了饭,如今只需点我妹妹那份就好。”
伙计内心嘀咕着这位爷什么时候多了位妹妹,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殷勤。
“念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他们家刚好有位厨子就来自岭南地带。”宋青书温柔地看向一旁的宋念。
宋念稍微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点了几道较为清淡的菜:“一条清蒸鲈鱼,一道清蒸排骨,外加一个炒时蔬和白米饭就好,谢谢。”
“哦,对了,炒时蔬记得少油,谢谢。”宋念乖巧一笑。
“你往日里都吃得如此清淡吗?”宋青书看着对方那小胖墩身材,英俊的眉眼里略微有些疑惑。
宋念摇摇头表示否定。
虽然这几样菜她也爱吃,但是她爱吃的绝对不止这几样菜。
今天不过是因为晕马车胃部不舒服,所以才选择清淡一点的口味罢了。
但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这顿不是她买的单,她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宰对方一顿,所以点菜也不敢点太贵了。免得自已在这位新哥哥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
要是搁平常,早茶、烧烤、宵夜她一顿不落,不然她现在的身材哪里来的。
“也对,如今你身体不适,吃清淡点也是好的。”很显然,宋青书将眼前这个新妹妹看成了一个弱鸡。
噢~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妹妹啊!
“就按我妹妹说的菜式去做吧。”
“好咧。”伙计应声退下,出门前还贴心地为两人关上房门。
一时间,屋内两人相对无言,一阵尴尬的沉默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包间内蔓延开来。
要不要说点什么呢?
宋念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内心却在疯狂os。
“你跟爹娘的感情还挺好的。”最终还是宋青书选择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宋念抬头看向自家这位新哥哥,只见对方目光悠远地看向窗外。
宋念不知道,对方看的究竟只是窗外的街景,亦或是想要透过窗外的街景在追忆着什么。
“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会永记于心,此生必不敢忘。”宋念认真回答。
宋青书听到宋念一本正经的回应后,轻笑一声,然后屈起一只食指轻轻敲了敲后者的脑袋。
“你啊,小小年纪说话就如此老成,倒少了些许童孩的稚趣。”
宋念伸手揉了揉自已被敲的额头,脸上做着鬼脸,内心却在忍不住吐槽:“似乎你自已也还是个少年吧?”
当然,内心默默吐槽的话语她还是没敢从嘴里吐出来。
不过因着宋青书这一举动,房间内沉默尴尬的氛围倒是缓和了一些。
这家店上菜还挺快的,说话间,宋念点的那几个菜就都上齐了。
“来,吃之前先喝口茶水润润喉。”宋青书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宋念面前。
这茶茶香扑鼻,温度适宜,一口下去还有点清香回甘。
“这茶还挺好喝的。”宋念一口闷完后评价道。
她不懂茶,因此也只能用好喝和不好喝来做出形容评价。
“喜欢喝可以多喝点,家里也备有一些,你喜欢的话到时我让人给你院子里送点过去。”
宋念摇摇头拒绝道:“不必麻烦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喝白开水。”
如果是煮开的山泉水就更棒了。
她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一天之内、尤其是在下午之后喝茶不能喝太多,否则晚上不仅容易跑茅房,还容易失眠。
她疲惫了一路上,今晚可不想失眠。
宋青书虽然对此感到奇怪,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整顿饭完全就是宋青书看着宋念一个人吃,时不时还拿起一双公筷为后者布菜。
待宋念吃完后,宋青书还不忘调侃一句:“想不到念儿你年纪小小,饭量却还挺大的。”说得宋念脸上一阵羞赧。
俩人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晚,整座丞相府里却是灯火通明,一片热闹。
“外公、外婆、爹、娘、小舅舅、婉儿妹妹。”宋青书进门后依次叫人。
“外公、外婆、爹、娘、小舅舅、姐姐。”宋念跟着身旁的黑衣少年依次叫人。
“好孩子,来来来,都过来让外婆瞧瞧。”高堂之上的老夫人面色和蔼慈祥,年纪约莫五十岁,从五官上看不难看出对方年轻时也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倾城美人。
两人依言朝老太太走了过去,任由老太太抚摸着自已的脑袋。
“书儿又长高了,不错,不错。”老太太满意地说道。
“外婆,咱们前天才见过面。”宋青书满脸无奈。
“你这臭小子,老身不跟你玩了。”老太太老顽童似地虎了自家外孙子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移到宋念身上。
“想必你就是念儿吧。”
“回外婆的话,是的。”宋念垂下杏眸恭敬乖巧地回答。
来京之前她就听说这京门高户人家的规矩特别多,搞得她此刻也有点小紧张,生怕自已的言行仪态啥的踩了对方的雷。
毕竟是在别人家的地盘,再怎么不自在她都得忍着。
“不必如此紧张,外婆又不会吃了你。”老太太佯装不高兴。
宋念对此回以羞赧一笑,并表示侧耳倾听。
“今年几岁啦?”
“回外婆的话,念儿上个月刚过八岁生日。”
“这些年跟着你爹娘在岭南受苦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好好在这里生活吧。”老太太慈祥地摸了摸这个外孙女的头发。
其实她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感观挺好的。
宋念回:“念儿并不觉得跟着爹娘在岭南生活的日子苦,那里的村民人都挺好的,一年四季还有各种吃不完的新鲜蔬果。”
这倒是实话,她上辈子就是一枚土生土长的岭南人,真要说岭南哪里不好,那大概就是每年二到四月份总有的那么几次回南天吧。
哦,还有岭南的酷暑也挺让人抓狂的,一到夏天闷热季节,那蚊子就跟出来赶集的大爷大妈似地“嗡嗡嗡”个不停,吵得她睡觉都睡得不安生。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宋念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黑人问号。
原本坐在位子上悠闲品茶的宋母听到这一幕,遂忍不住抿嘴笑道:“娘您就别逗念儿了,念儿比较容易害羞。”
听到宋母为自已解围,宋念赶紧配合地朝大伙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这和谐的一幕惹得在座众人露出善意的哄笑。
彼此间多年的别离使得今夜的话语诉说不尽,梢头上的月儿也颇给面子,为众人点亮了整个夜空,照亮了人们脸上此时温馨幸福的笑容。
今夜,于宋家人来说是特别的一晚。
今夜,于宋念来讲亦意味着她的生活又将翻至人生的新篇章。
直至众人谈话散去,她才被自家母亲赶至床上睡觉。
她处于自已的新房间里,躺在身下那张柔软的、陌生的新床上,身上盖着家人为她准备的丝滑温暖的被子。她兴奋地一夜合不拢眼,整个脑子都在描绘着对未来美好日子的蓝图。
直至东方的天空上翻着鱼肚白,她才浅浅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