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安宁,天下太平,宋清河对狗皇帝愈发不满,每日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游荡,无聊时听听柳姨娘如何给另外几位添堵,听完了更觉无聊,恰逢贵妃将二儿子容瑜送回来,冷不丁又想起大儿子。
贵妃是怕他们母子生疏,不想她日后难过,所以特意将儿子给她送回来的。
连续哄了几天,总算能让二儿子接受自已是他亲娘的事实,她就想把主意打到大儿子身上。
那狗皇帝把容瑾接到自已身边,说是要亲自培养,却又将他小小年纪就送到国子监那个考学极严厉的地方去,叫人去打听了回来,说容瑾小小年纪就经常被先生打手板打到哭,每日哭上两三回,叫她一时心疼得不行。
恰逢容扶代替今上南下巡查,还要过上半个月才能回来,实在等不及,便自已先跑去了国子监。
容扶说,国子监虽崇尚文人骚客争相追逐的自由,近年来逐渐对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开放,可一旦进了那个地方,若不学出点东西来,他们是不会放你走的,偏偏那里的所谓学出点东西,都够外面的学子吃上好几年。
那几日长安连降大雪,出去时积雪正厚,她下了马车第一次踏入那个地方,迎面而来的朗朗读书声与大雪也掩盖不了的书香气息,叫她一时看迷了眼。
国子监中种了许多梅花,红白梅花交相辉映,沿着那褐红色的墙一路盛放,竟比御花园中的梅园还要诗意几分。
红绿二人扶着她在树下看了许久,她伸出手想攀折一枝,又实在不忍破坏了这里的意境,玉指攀上枝桠,忽然晃了晃,于是三人头上又下了一场雪,冻得她们三人在雪里嘻嘻哈哈地笑。
笑完了继续沿着梅花的指引,一路寻到容瑾上课的地方。
那是一处雅致大方的小院,那院子里也种了一株梅花,是圣白如雪的白梅,还有一株干褐色的像枯死了的树,在这株白梅旁边显得瘦削了些。
屋里传来几声小娃娃的笑声,她莫名觉着惊喜,悄悄靠近那里的窗户,在廊下偷听了好一阵。
容瑾在学琴,虽然人还没有琴高,可已经能像模像样的弹上些许,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琴棋书画这方面并没有什么造诣,所以怎么听都觉得动听。
毕竟是亲儿子。
好容易等到他们下了课,她已经裹着披风、捧着汤婆子在冷风里瑟瑟发抖了一个时辰,红绿二人拼命给她挡着风,也没什么用。
“先生,我能跟你学画吗?”
“世子的琴棋书画各有先生指点,在下不能越俎代庖。”
“可是我喜欢先生你教我,只有你不凶我。”
“先生们对世子严厉,也只是希望世子能有更大的长进,不是真的要凶世子。”
她听着那说话声一时有些恍惚,等里面的人走出来才发现给自已儿子教琴艺的,是那位宁家十二郎。
要死。
两路人马在廊下狭路相逢,她冷静地向对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蹲下身把儿子叫过来:“瑾儿,到母亲这里来。”
小东西淡定地向先生作揖告别,走到她面前再行了个礼:“见过母亲。”
宁十二并没有多留,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离去时的背影,直至对方消失,这才将视线挪回来。
看着眼前的小乖乖,忍不住将他抱过来:“瑾儿今日随先生学了琴呀,方才母亲在外面听了许久,觉得我们瑾儿真是厉害,现在冷不冷呀?让母亲看看你的手,疼不疼?”
“疼~可是先生说,等以后手上长出茧来,便不疼了。”
“咱们回家好不好,母亲叫人给你做好吃的,再给你擦药,这样瑾儿的手很快就不疼了。”
容瑾面露难色,声音里有些低落:“儿子还要学画,不能跟母亲回家,今晚回去,需给皇祖父查阅功课。”
“我的瑾儿,这样辛苦的吗?夜里睡得够不够?”
“皇祖父说,小孩子不能贪睡。”
她忍不住在心底再次骂了一句狗皇帝,没一会儿有个太监过来,说要带人去寻教画画的先生,她只好亲亲儿子的小脸蛋儿,万般不舍地放儿子随了那太监去。
回府的路上红叶问她是不是想把儿子接回到自已身边来,见她沉默不语,便提醒她:“今上对小世子管得极严,不会轻易就让王妃您带回家的。”
“也怪我不好,当初生下他们时便没有用心抚育过他们,只一味地将他们寄养在宫里。”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王爷被外派,今上又不允许小世子和二公子离京,如若不然,两位公子定然是要养在咱们府里的。”
“我学识不高,除了医术什么也不会,哼~。”哪里像那些从小养在京中的女子,哪怕不是一身才学,也不时能吟出几句诗来。
“那咱们,可要等王爷回来让他想想办法?”
“定然是要让他想的,若办不成,他就别想进我房门半步。”她闷闷地道。
她每日都要往国子监跑一趟,给儿子带了各种好吃的,再在没有先生围绕的空隙陪儿子在院子里玩耍。
某日容瑾说想走冰,她便专门带上冰刀,叫府里的下人连夜在国子监里踩出一条冰道来。
小东西终于一改以前的疏远,猛地撞到她怀里抱着她笑。
容瑾的走冰技艺是容扶教的,之前在王府里玩过,惦记得很,可惜宫里不让他这么玩。
容扶比先前预定的晚了两天到京城,匆匆忙忙的,还要先进宫给皇上汇报,到傍晚时分才得回来,听闻她去了国子监,身上的风雪还未来得及掸去,就又赶了过去。
等他到了那处,才发现自家娘子已经胆大妄为到,在厢房里跟儿子吃汤锅,一大一小,加上肚子里那个,红绿二人在一边伺候着,真是好不热闹。
“娘子这是在吃什么好吃的?”他走进去,第一时间先将她抱到怀里亲一亲,然后才腾出手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你敢在书院里这样吃,当心先生打你手掌。”
“见过父王。母亲说,她替我打点了先生,我们可以在这里放肆放肆。”
“放肆,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是放肆?”他冷笑,真是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
没有多余的碗筷,他便让娘子喂自已,被她笑是从孕妇嘴里夺食,上辈子一定是个饿死鬼。
“母亲说,去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还做得理直气壮,就是放肆。”
“你这歪解,倒是精辟。”
“父王,我想吃那个。”容瑾望着他刚咬到嘴里的丸子,眼睛眨呀眨的。
宋清河大着肚子不好捞,便将碗筷递给他,言下之意是让他给儿子捞一个,可他在锅里又捞起一个来,却是喂到她嘴里,看她不想张口还瞪了她一下,对儿子道:“你手里有筷子,自已捞。”
“母亲~。”
她给他胸口一个拳头,面带威胁,小东西这才如愿,咯吱咯吱地笑。
一家三口在这里吃了汤锅,那小太监也正好过来接人要带走,他便吩咐红绿二人收拾收拾,这便要带着娘子回家。
宋清河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见着儿子收拾了东西就要往外走,又紧张得抓住他手臂。
“怎么了?”
“我们把瑾儿带回家吧。”
“他在宫里住得好好的,带回家做什么?”
“我们把儿子带回家,自已请先生教。”
“为什么?”
“我想儿子。”
“想的话,我们每日到这里来看看他就好,外面请的先生不一定有这里的好。”
“不一定非要自已请先生,我只是想让儿子回家住着,每日安排人送他,这样我早晚能看见儿子,也就不用日日跑过来。”
夫妻二人这边低声说着悄悄话时,容瑾已告了别走出去,小小的人儿提着一个大大的书盒,背影可怜得紧。
“带儿子回家多不方便,你原本就不太喜欢搭理我,过段时间肚子里这个也要生下,再把这个小祖宗请回家,我在家中还能有一席之地吗?”他想也没想就拒绝,牵着她也要走。
可她站着不动,看他眼里愈发不解,也只是沉着冷静地告诉他:“宁家十二郎在这里教授琴艺。”
好了,大功告成。
容扶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冲出去将自家儿子抢了过来,看着那个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小太监:“世子以后会回家住着,本王自会派人日日送他过来,明日我去同父皇说清楚便是,你先回吧。”
“可是王爷,王爷这不妥呀,若是陛下怪罪起来……。”
“怪罪我也要带我儿子回家。”
他抱着儿子大步流星地走着,那边宋清河已经上了马车安坐着,见他乖乖把儿子送过来,一脸谄媚地朝他笑:“夫君可要同我们一起坐马车回去?”
“不必了”,他冷冷道:“本王骑了马,跟在你们后面就是。”
“夫君这是生气了?”
“不敢,谁敢生娘子的气。”
马车门被关上,静等片刻,马蹄声起。
这下好了,两个儿子都回到自已身边,剩下的,就让他自已去解决吧。
夜里他抱着她想要欢好,吻得情动身热之时,忽然有人闯进这院子里来,还一路闯进了内院,在他们恰好能听得到声音的地方哭着说她家小姐病重,可有人阻止她们求医,想请王爷过去看一眼救她家小姐性命。
绿杨将人拦在那处不许她吵,只说:“你先回去,过会儿王爷出来我自会替你转达,若你这时吵闹惊动了王妃的胎,再吵着两位公子,只怕王爷会立即将你们主仆二人赶出府去。”
“可是我们小姐她、她真的撑不下去了,绿杨姐姐,求你去给王爷禀报一声吧。”
外面哭得凄惨,成功让房里的人恼火起来。
容扶变了脸色正要骂人,宋清河赶紧制止他,低低地喘着气道:“是谢小姐的丫鬟,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可我想要娘子,与娘子分别了一个月,为夫想得厉害。”
“我们就是去看一眼,不然那小丫鬟吵吵闹闹的,也扰了夫君的兴致。”
“老子这就去砍了她。”
他有些暴躁地起身,拿了佩剑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开了房门,如同煞神一般站在门口望着那边,提着剑指向那小丫鬟:“绿杨,你且告诉她,若再敢吵一句,本王就连她家小姐也一起劈了,你让她回去问她小姐,看本王敢是不敢。”
“王爷息怒,奴婢这就将她赶走。”
那丫鬟还在哭着,却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泪流满面地被绿杨送了出去。
“看吧,我就告诉你王爷会发怒,你非不听。”
“可是我家小姐怎么办呀。”
“让柳姨娘去给你家小姐请大夫就好,她们不是还住一个院子里吗?”
“可、可我家小姐就想见王爷一面……。”
绿杨也冷笑一声:“那你只管继续去同王爷吵,到时你家小姐是人头落地还是被赶回娘家,就看你有多努力了。”
说完,绿杨也转了身,毫不客气地关了内院的门。
容扶抱着爱妻痛痛快快地来了一场鱼水之欢,在她脸上嘬出一个粉红印子,摸着她的肚子一脸满足地亲了又亲,说只盼望这一胎能是个女儿,如若还是个儿子,只怕以后又要闹出什么兄弟相争的蠢事来。
他将爱妻打量许久,又捏着她的脸说她近日轻减了不少,脸上的肉肉少了些,方才咬起来时没有以前软,被她打了一下:“人人都喜欢骨瘦如柴的西施飞燕,怎么就你喜欢我身上长肉?”
“因为我家娘子是天生的旺夫益子相,富贵无边,可不能瘦了。”
“那你从前为何会喜欢谢小姐?”
“怎么又提她。”
“方才她的丫鬟来闹了一下,提醒我了。”
“娘子~我们别提她,再来一次可好?”
“罢了,我还是起身去看一下吧,别到时候真闹出人命,谢家上门来要人,影响了咱们儿子的前程。”
爱妻执意要过去,容扶无奈至极,也只好跟着起来一块儿穿上衣服。
此时已是夜深,岳芜院里还是热闹得很,一群下人挤在院子里看热闹,有人在院子里哭哭啼啼的,几个姨娘就在院子里站着,每个人脸上都是困倦得很。
“先前请了大夫,你家小姐自已不肯让人家瞧,这会儿又是在闹什么?”
“我家小姐向来只让宫里的御医瞧病,外头的大夫怎么能看得好。”
“宫里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如今你家小姐既已入门为妾,成了下人,就该谨守本分些,别以为同王爷是旧识就能在这府里横行霸道,王爷忙得很,没空搭理你们。”
“你、你们欺人太甚,我家小姐可是谢家的嫡长女,从小到大娇生惯养,油皮都没破过一点,你们敢这样欺负我们。”
“嫡长女又如何,豪门大户又如何,既已入了别家,就是别家人,要遵守别家的规矩。若觉得府上亏待了你们,便回娘家去,我柳芊芊若提一个留字,就白白掌握这管家大权。”
“你、你个下贱的妓女,敢这样说我们小姐。”
“我是妓馆里出来的没错,可大家都是被破过了身子才送进来的,谁又比谁高贵?如今我柳芊芊得王爷、王妃信任,掌管这后院,难道不比你这日日夜夜哀嚎、花银子如流水的破身奴婢强?”
“你就是个贱人……。”
吵着吵着,又要打起来,那柳芊芊不愧是青楼里出来的,一个巴掌就将那丫鬟打倒在地,打得对方捂着脸躺地上撒泼大哭。
所有围观的人都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到,看柳姨娘并不好惹,于是先前还帮谢妍说话的另外两位姨娘也都不再出声。
“王爷王妃来了。”
不知是谁眼快,先喊了出来,众人望着门口那处,只见洛阳王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正慢慢朝这边走来,赶忙跪下行礼,除了三个姨娘,谁都没敢抬头。
容扶烦躁得很,实在不愿踏足这种女人多、是非也多的地方。
宋清河倒是有点儿耐心,叫人将那个小丫鬟扶起来,温温柔柔地道:“柳姨娘,这是怎么了?没有请大夫吗?”
“回禀王妃,请了大夫的,她们不愿意让人家瞧,非要请宫里的御医。”
“这样啊,柳姨娘虽掌管后院的事,可她的确不通晓宫里的一些规矩,御医也不是人人都能请来的,你们,怎可为难柳姨娘。”
那小丫鬟赶忙扑过来,想要抓住她的裙摆,却被容扶瞪了一眼,只好跪在她面前哭:“奴婢知道,所以奴婢斗胆,想请王爷救救我们小姐,去宫里请一下刘太医吧,她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样要紧?不如让我去看一看吧,我的医术虽不及御医,可也是女子,对女子的病症知道的不比御医大人们少。”
“这、这……。”丫鬟脸上有所犹疑。
红叶从她背后站出来,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人:“王妃亲自出手,王爷也在这里,还不赶紧带路。”
“可我家小姐,只要刘太医……。”丫鬟弱弱地道。
容扶好歹是看着自已母妃跟别的女子一路斗上来的,怎会不知这其中的关窍:“来人,将谢小姐送回娘家去吧。”
“别、王爷不要!!奴婢知错,这就带王妃去。”
柳姨娘冷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谢妍的房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