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没出节,就在春节假期结束、正式上班后第二天,市政府在官网上发布了本年度工作计划,各大本地公众号纷纷转载,因其涉及到一些影响深远的重大项目,在全国范围内也受到了多方关注,最吸引眼球的,莫过于外国语学校新校区选址敲定、落户城南,以及城南栖风镇的“古镇新生”焕活改造计划,这两大重磅炸弹,瞬间引爆了资本市场。
首先负责这个古镇改造计划的黎明集团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大赢家,也只有这种级别的开发商才担得起这么庞大、复杂的一个项目,这是大家心目中基本不会存在异议的共识,所以黎明的股价并没有出现大幅度的上涨,倒是低价投到城南几幅地的另外几个公司,所谓“冷手执个热煎堆”,幸福突然从天而降,股价涨得他们一个个如范进中举般眉开眼笑。
与此同时,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财富也是守恒的,财富蜂拥着挤向一个地方,必然是从另一个地方跑出来的,而那个地方是哪里呢?大概是高价投了城东几幅地的倒霉蛋吧——毕竟政府工作计划里,只字未提城东的新机场,新机场的划地继续在那里百无聊赖长着草,希望是有的,但没有人知道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因此各方资金纷纷出逃自在情理之中,而这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树大招风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美麟,谁能想到一个并不擅长搞房地产的公司会这么愣,大手一挥眼都不眨气都不喘地,用天价投回来一块短时间内竟看不到发展前景的地呢?出于对这公司未来本身的担忧,加上对他们高层里“指定有不止一个眼光不怎么样、脑子不怎么拎得清的二百五”这种唯心的担忧,美麟的股价短短几天便从八十多跌到七十多,用更骇人听闻的说法,则是“市值蒸发了五百亿”。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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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夜,于宗光应邀陪黎国骏上游轮赏灯,从表情上看黎国骏心情似乎不错,但她心里清楚,这按照惯例,又是一顿鸿门宴。
满满一桌菜,黎国骏吃得很少,时不时看向窗外远处流动的街灯,又看看于宗光,也不说话,这该死的压迫感……
于宗光把心一横,给他倒上茶,给自已倒上一杯红酒,举起杯子浅笑着说:“我敬您一杯吧。”
“为了什么?”黎国骏一挑眉,明知故问。
“为了……”于宗光冷汗直下:“为我害您损失五十亿的事。”
“哦?”黎国骏倒是云淡风轻得很:“原来,你还知道我是美麟的股东?”
他的语气,反问多过惊讶,要说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是不可能的。
当年拯救美麟的另一个白武士,可不就是他,他的占股比例是10%,美麟市值蒸发五百亿,他损失五十亿,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于宗光这次也算是兵行险着,她真的不确定自已这次还能不能被原谅,毕竟,贺美英当初为了二十几亿都要上手打亲儿子了,黎国骏这样的男人,婚都能离,为了五十亿,会怎样对自已身边的女人呢?还是个根本未被他沾到手的女人……会不会突然扑过来要掐死她啊?!
“你先说说,你是怎么猜到这结果的。”黎国骏饶有兴趣的样子,目光似剑,而这剑此刻悬在于宗光头顶,却迟迟不落下来。
于宗光喝光了杯里的酒,将空杯朝他示意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放到一旁,随即老老实实叠起双手,严肃作答:“我是这么分析的,首先市里有打算发展城东和城南是肯定的,但关键在于,为什么要找您去开会?城东的几幅地都是围绕着新机场的划地分布的,发展前景一看就明白,如果说找您过去是谈新机场的事,未免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毕竟这种项目是由公家负责,主导地位也在他们那边,投资、承建、合作等等,直接公开招标就行了,所以,我几乎敢肯定,找您去开会,一定与新机场无关,这是其一。”
“嗯。”黎国骏表情赞许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其二,根据相关数据显示,咱们市目前两个机场三个高铁站,再加上旧火车站,客运能力是足够甚至绰绰有余的,再加一个新机场,属于锦上添花却并不急迫的事,说是‘面子工程’都不为过,我想,如果说新的领导班子想尽快做出成绩来,努力的方向或许不会在推进新机场审批这种结果并不可控、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而是考虑怎么吸引更多的人来咱们市,人才也好,游客也好——现在看来,城南这两大项目,不正是应了我说的这两个目标嘛——只有往来的人流足够多了,建新机场才能有足够的说服力被提上日程啊。”于宗光胆子大了一些,继续侃侃而谈:“然后我再看城南,到底是有怎样的发展机会呢?首先要拍卖的那几幅地,就那么直接看,不算太漂亮,甚至在它们旁边明明还有一块地,当时不知道是划给外国语学校的,但我当时真的就挺纳闷的,那块地无论从位置、地形还是外部条件来讲,都很明显是优于拿出来拍的那几幅的,为什么没有被用来打包提高吸引力呢?一定是有更高的用处,且是公家用的,所以找您谈的,应该也不是那块地。”
“对。”黎国骏继续点头。
“这么再看下去,城南那一带还有想象空间的,便是栖风镇了。”于宗光愈发放松:“宋夫人她们曾经要求我带她们去过一次,说那里是古驿道,她们对那种古代商铺可以拆的门板很感兴趣,但因为那里历史太悠久,生活气息太浓厚,环境太复杂,交通也不太方便,加上住在那里的人怎么说呢,小镇风气,纯朴是很纯朴的,但不会有多热情、礼貌咯,当时的体验并不好,宋夫人说了一句‘这要改造起来难度还是很大的’……我想,难度大的事交给您去做,这是要您起带头作用,去做开荒牛的啊,难怪要一直找您开会,也难怪要用一座新学校来当诱饵!”
听到这里,黎国骏笑了起来,似乎把要来斩于宗光的剑给收了回去,还有些想夸一夸她的意思:“所以,你是借这件事,在向我证明你的眼光和思考能力?”
“可以这么说吧。”于宗光彻底定下心来,调皮吐了吐舌头:“当然,也有些瞎猜还碰巧猜对的运气在!”
“嚯!”黎国骏表情揶揄起来:“这么说,我非但不应该责怪你,还要奖赏你?”
“我不是那意思!”于宗光慌忙摆手:“我只是……想告诉您,或许,您可以对我多点信心,相信我不但可以替您挽回损失,还可以帮您把美麟的股份顺利卖出去,彻底安全脱身、落袋为安?”
“怎么说?”黎国骏收敛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
于宗光也不敢松懈,继续阐述自已的逻辑:“您当初多多少少是有点碍于老友情面,不得不出手帮助美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时候获得回报了,您当然做不出这种抹开情面的事,由我这个与他们有旧怨纠缠不清的人去做,最适合不过了。”
黎国骏紧紧盯着于宗光坚定不退让的双眼,这个女人,是真的胆大包天,不仅做起事来心狠手辣,说起话来也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呢。就凭她这番话,他都可以恼羞成怒,治她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罪名啊!
但那样做的话,不仅显得自已气量小,还浪费时间,他向来都是坚决以迅速解决问题为第一目标的,便又笑了起来:“看来,这是一定要把前夫逼入绝境了。”
于宗光并不意外他又一次看穿自已的真正企图,只是有些奇怪:“您好像……从来都不认为我做这么多,是为了回到林一航身边?”
黎国骏摊了摊手:“很简单的逻辑,一个男人把你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要还想着回到他身边,你就是个恋爱脑,你要是个恋爱脑,你做不出这段时间这么些事。”
于宗光有些哑然,没想到最了解自已的,竟然是这位自已一直想利用的长辈……但此时此刻,多余的多愁善感是没必要的,他还没明确答应自已呢!
于是,她接着加码:“或者这么说,您不如看一看,我接下来这番折腾,能给晨曦带来什么?”
黎国骏笑容更盛了些,也不说话,拿起红酒瓶,给自已倒酒。
于宗光倒是真被震惊到了:“您不是……戒酒很长时间了吗?”
“今晚舍命陪君子,跟你喝一点儿。”黎国骏站起身,要给她倒酒。
“我自已来,自已来!”于宗光接过酒瓶,给自已倒上一大杯。
这是答应了啊!!!
她激动得控制不住手抖,酒杯与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觉得那声音悦耳无比,振奋人心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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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杯酒下肚,于宗光有些恍惚,思绪缥缈起来,话也真心起来,她看着窗外依然流动的灯光,喃喃问黎国骏:“您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黎国骏淡淡反问:“你介意别人觉得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总是难免会介意的吧……”于宗光黯然支着自已的额头:“我肯定不是一个好女人,这一点,在当初我要嫁入林家就清楚明了了不是吗?谁不喜欢淡泊自爱、没有心机、视金钱如粪土的清纯姑娘啊?我不是……我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老天爷也没跟我客气,狠狠让我栽了跟头……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不是还挺活该的?”
“我倒不觉得,女人有野心是什么应该羞耻的事情。”黎国骏目光平静看着她,不像在客套:“每个人都有努力过好自已人生的权利,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但是不能犯法,对吧?”于宗光带着醉意,自嘲地笑起来:“也不能违背道德……是的,道德,他们对女人要求的道德标准,总是高得很!”
黎国骏看她这个样子,忽然有些心疼,仿佛自已真真切切养大了一个女儿,如今这女儿被人欺负不说,还不准反击,一反击还要担心被人非议,这可会让一个老父亲怒不可遏哦!虽然他并没有养过女儿……但身为父母的心情大抵都是相同的,他便护犊子似地说道:“大可不必自寻烦恼,因为在这世界,道德通常都是用来要求别人的,不是用来要求自已的。”
“对!确实!”于宗光伏在了桌子上,连连点头:“您真厉害!每次跟您聊完天,我都能想明白很多事!我……喜欢……跟您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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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黎国骏叫人把踉踉跄跄的于宗光扶下船,又叫司机把她扶上车,这一幕,被八卦记者们疯狂按下快门,他们只知道,新一天的素材又有了,却不知道,一场新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