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陶恒去乡下走了七天,坐的是我爸的嘉铃牌摩托车。通平县三十六个乡镇都被我们全走了一遍,以到乡镇政府门口拍照留影为到此一游的证据。
陶恒说,等他读大学了,有时间,他也想学学人家那些徒步旅行的背包客,到全国各地去走走,每到一县,跑到人家县政府里叫人家盖个章。陶恒说,他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现在是先在本县体验学习一下,积累点经验。等他告诉我目的时,我真想捶死他。因为七天里,他是省吃俭用,连水都不舍得给我买,两人一天才带一瓶水,而且帽沿大点的凉帽也不给我戴,只给我一个太阳帽,晒得我脸上现出了高原红。
陶恒说,体验背包客的生活就得这么辛苦,不然以后怎么克服。
我说,又不是我想当背包客,你把姐也坑了。
不过走完三十六个乡镇,同时也走了不少边远的村委后,陶恒和我就感慨起来,通平县真是大啊,没走这一回,还真不知道一个县的地皮这么广阔。如果当了县长,走一回自已的辖区,那也感觉挺有成就感的。
去乡下溜一圈回来后,我收到了张抱石寄来的一幅画,打开一看,是一幅我的漫画像,最明显的是我的一副虎牙,他画得很夸张,我的一双丹凤眼,也被他画成一条眯着的缝。
陶恒看到画后对我说:“画得有点像,谁画的?”
我说:“就是那个被老爸夸上天的男生画的。”
“那个什么石?”陶恒问。
“对啊。”我说。
“真实功底如何?如果以这漫画看,还真看不出真实功力呢。”陶恒说。
“不说了,我不开心。”我说。
陶恒说:“什么人啊,把我姐画这模样。别这么滑稽好不好,挺不尊重人的。”
我原本对张抱石用漫画的方式来画我就不开心了,没想到我弟也是这么个看法。我听了增添了几分不悦。就不能用工笔表现一下我的风华绝代么,如果我生在秦淮,起码也入八艳之一呀。怎么被他画成这副鬼样。我很不爽。真的很不爽。
陶恒说:“姐,你的样子最适合用来画工笔。”
我说:“那个烂石头,不用工笔,就用素描画我,我也没那么气愤。真是太气人了。”
我将这事电话告诉了苏枝梅,跟她剖析张抱石的心理。
苏枝梅说:“我问你,你经常送饭给他时,他是不是每天都认真端详你一眼。”
我想了想说:“没有,经常是只顾着看他的画,有时连正眼也不瞧我,多数时间是用眼睛余光看我的。”
苏枝梅说:“那绝对是他忘记你的模样,人家连你的长相都模糊了,所以表现不出你的样子,只能用漫画的表现手法,蒙混过关。”
我觉得苏枝梅说的有理,心里更加不爽,心里怨道:张抱石,好你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何雨蝶的样子你一定记得起,我的样子你倒忘得只记得我的虎牙而已了。真是太让人心寒啊。真是多情总被无情伤啊。
苏枝梅说:“如果是我,我就撕碎。”
我说:“我不撕,要撕以后真的跟他那个了,我再撕碎丢到他脸上。”
苏枝梅说:“公主,我们这边的毕业生,有不少计划去当代课老师了,你去不去?因为不知道几时才有教师招录考试啊。干等也不是办法。”
我问道:“你们县代课老师多少钱一个月工资啊?”
苏枝梅说:“能有多少?一百一十块钱一个月。”
我惊讶道:“这么少?”
苏枝梅说:“正式教师也才三四百元一个月的工资,你想有多少。”
我感慨道:“太少了吧?”
“嫌少就不做老师咯,要不然咋滴。”苏枝梅说。
“那你想去当代课老师吗?”我问,“不去当代课老师,你又准备去做什么?”
苏枝梅嫌弃道:“我才不想去当代课老师呢,说真的,给个公办教师我当,我也未必稀罕。”
我一听苏枝梅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口气,就知道她有了好门路,便问道:“透透风,你准备做什么?”
苏枝梅慢条斯理地说:“那个阿猫啊,上个月不是开了家砖厂吗,他说缺个下厨的帮手,叫我过去帮她做厨子,招呼他的工人的一日三餐,他给我开六百一个月的工资。”
我说:“工资是高,你不怕以后由厨子变成贤内助啊。”
苏枝梅说:“怕什么,他一个砖厂投资这么多钱,我还怕他咯。”
我知道苏枝梅这回是真的把阿猫当大款来傍了,也把阿猫当男朋友看待了吧。不然怎么可能一个大学生,去帮人家砖厂下厨?家里再有火夫的遗传基因,也不至于这么屈就吧。六百元月薪在本地是高,在发达地区还真不算个啥呢。
我说:“那我得祝贺你才行了,早点请我喝喜酒哦。”
苏枝梅说:“你祝贺早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听苏枝梅的语气,他对阿猫可不是一般的崇拜了,那是相当地崇拜。男人啊,只要有钱,身上长的虱子,在贪财的女人看来,都是长双眼皮的。
“你呢?你当不当代课老师?以后有招录教师考试,你考不考?”苏枝梅问我。
我很迷茫,举棋未定,只好说:“我现在还不知道,我问过我爸先。”
我将一些同届毕业的同学计划去当代课老师的消息告诉我爸,征求他的意见。
我爸说:“当代课老师?不去。我帮你打听过了。现在咱们县里的代课老师才九十元一个月的工资。你别去代课了。如果你觉得在家待业烦闷,就到我单位去分烟吧。工资比当代课老师高。”
分烟就是把烟农销售给烟草公司的烟叶按等级分类,然后分品级捡拾打包,工作不是很辛苦,但是烟的味道有点呛,也有点粉尘。
我担忧道:“我就担忧不去当代课老师,以后有招录教师的机会,教育部门不给参加考试。”
我爸说:“我相信不会这么乌龙。我也帮你问过了的。你别担心太多。如果你嫌分烟的工太脏,你在家玩,帮你妈做点家务,我情愿发你九十元一个月的工资。”
我爸真是宠我宠到家了。他一直以我为荣,每一步他都帮我操心和谋划。他是个爱交际的人,为人灵活,在县里认识不少有点职位的人。所以对我毕业后的就业问题,一直挺上心的。
从内心里,我爸也是不大舍得我去做分烟的工作。他心疼我,也正因为心疼我,所以不希望我这一生活得太累太辛苦太曲折太奔波,他觉得女孩子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相夫教子,以家庭为重就好。当官发财的事,由自家男人去拼。
以前,我们班有个沉默寡言的男同学,每天都显得很忧郁,我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沉默派”。
很多同学以为他是来自农村的,家里穷,所以就自卑到很少跟人交流吧。有不少干部子弟的同学就撩他说话,希望他敞开心扉,乐观上进。
他说,我少语是正常的,但不是自卑。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读的只是一套书,就是学校发给我们这套;而你们干部子弟,因为社会阶层不同,父母不忍心让你们再滑落到社会最底层,所以父母还给你们读另一套书,那是套社会圈层的大书。
我当时听了云里雾里,到我爸此时跟我说这些话,每个环节都帮我打听清楚后,我才领悟出那个“沉默派”同学的话中深意。
那个“沉默派”十七年后,成了我们班进体制内的同学中升官最快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