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石本打算吃完早餐就出发去机场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吃完，就被茅老师一个电话叫到了单位。
行李都没来得及拿。
直到被茅老师带着见到那位姓赵的导演，陈兰石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竟是她们《新龙门客栈》要拍成电影了，赵导就是茅老师拉来的“壮丁”。
看他跟茅老师熟稔的样子，显然是交情匪浅，至于不为什么叫她过来，陈兰石心底猜测，可能是为了考察？
至于考察什么，陈兰石一脸懵逼。
按道理来说，《新龙门客栈》她既不是一番，也不是主推的A组，即便要拍成电影，按她现在的唱功和表演功夫，应该……不会让她挑大梁吧？
但茅老师这推销后辈的态度叫她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面前这位赵导仔仔细细将她的脸来回打量，陈兰石懵逼的同时，竟还有些羞窘。
“不错……”
赵导打量完，朝着茅老师吐出了两个字。
茅老师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她这位老友在导演界地位不凡，但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就退居幕后，很少活跃在大众面前，这回也是她磨了许久，他才答应替她掌掌眼。
“但是……”赵导话音一转，目露严肃，瞥了一眼陈兰石又开口说道，
“这孩子先天条件是不错，脸型、五官、三庭五眼都很好，但你要考虑清楚，越剧圈并不是娱乐圈，在你们那个圈子里，唱功和演技才是硬道理，来之前我看过她表演的录像，演技马马虎虎，唱功一般。”
赵导毫不避讳的把陈兰石的优缺点摆在了明面上。
被点名，陈兰石心里一咯噔，随即沮丧的低下了头。
她知道赵导说的没错，若把团里老师们的唱功按学历划分等级，茅老师是博士，她仅仅到了高中生水平，A组与她角色一致的同事，大概到了大学的水平。
这半年剧团为了借到东风推广越剧，给她和镶镶安排了不少场次的大戏，可她心里无比清楚，粉丝们冲的，并不是她的演技和唱功，她们冲的，是她的脸和身段。
而且，她和镶镶的爆火，给剧团带来了很多利益，但同一个圈子的其他剧团，除了温越，并没什么人享受到这一红利，所以很多同行在背后评价她的那些话并不好听。
有好事者捅到她面前，她也只能把它当成垃圾信息过滤掉。
可……看到了，总归会在心底留下痕迹，具体体现在这会儿。
茅老师余光看到陈兰石低下头难过的样子，不悦的瞪了一眼赵导。
后者笑笑不说话，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这年头，说真话会得罪人，但他在乎吗？
他不在乎！
如果活到他这岁数还怕得罪人，那他前半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何况……他这是在点面前这小姑娘。
戏曲圈子可不吃流量那一套，那些粉丝在网上煽风点火在他看来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真要是舞的太过，影响到了那些泰斗，这小姑娘的前程恐怕到此为止。
茶室里一阵沉默，茅老师心下叹气，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想了想，茅老师开口引导话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知道的，传统文化想破圈不容易，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我想抓住，替越剧谋一个出路。”
“君君她还年轻，有些东西没经历过，所以付出的情感还达不到标准，几年前给她排陆游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演戏天赋很高，也肯吃苦，差只差在阅历，但阅历这个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填补的了的。”
恩师的夸奖和维护，陈兰石听在耳里，心中却没有多少窃喜，反而愈加沉重。
赵导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你是想说，她……”
赵导指了指陈兰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越剧大火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们不能放任机会流失对吗？”
茅老师默然颔首。
“你真舍得让她和那个小花旦牺牲，给其他人赢得喘息的空间？”
赵导表情淡了下来，浑浊的眸色在这一刻竟也有些凌厉。
陈兰石偷偷看了他一眼，心脏止不住狂跳——她好像……在听两个长辈商量她未来的路。
“那不然，能怎么办呢？”
茅老师无奈，不是她不想趁着这波热度，跟上面建议多排几部新戏，但问题是，浙百不是她的一言堂啊。
“如果我放弃了这个想法，接下来可能很多电视台的借调单都会接二连三的过来，对她同样是种消耗，不如我全盘接手，还能在空隙里教她一些东西，总不会比像现在这样，天天泡在不相干的东西上要好！”
赵导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非常清楚茅老师说的是对的，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这孩子最宝贵的时间占掉，他还是对制定这个计划的人不齿。
当真是为了前程，脸皮都不要了！
赵导站起身，
“你的要求我知道了，随后我会让小韩联系你。”
他当然也可以拒绝茅老师的邀约，那样无非是给她添一些麻烦，拖慢电影的进程，但这样一来，在被耽误的那些时间，小姑娘可能又会被打包送进哪个综艺。
说的好听叫推广越剧，说的不好听那就叫刷脸。
到了他这把年纪，早就看透了这世道的规则，现在透支大众的热情，总有一天会审美疲劳，届时，这姑娘和那个小花旦损失的青春谁来买单呢？
恐怕没人会背起那样沉重的黑锅。
只是可惜……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年轻演员的眼睛里看到那样清澈的生机勃勃了……
临出门前，赵导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恭敬站在茅老师身后的姑娘，提醒道，
“别忘了，越剧才是你的根……”
陈兰石愣了一下，似乎从这位长者眼中看懂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只是还未等她深究，赵导便推门往前走了。
陈兰石愣忡片刻，才匆忙抬脚跟上茅老师的脚步。
等将人送上了车，茅老师回过头，看着陈兰石说道，
“君君，你记住，综艺只是一种博眼球的途径，这是上面定下的，我和你们蔡团她们几个谁都无权反驳，但平心而论，这步棋，或许对你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