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仙封了高风眠和醅雪的睡穴,霍梨从床底下的木箱取出那根骨笛交给陈继仙,陈继仙颤颤巍巍接过,云生打量着那骨笛,眸子内翻涌着金色光芒。
霍梨知道那件事和高风眠没什么关系,方同鹊出于爱惜徒弟的心理才导致这出悲剧,往事一被激发,霍梨一下子也分不清心里对高风眠的复杂情感,但心底对他的依恋和不敢宣之于口的想要占有,她却很清楚,看着和自已相似的脸庞,霍梨伸出的手又撤回来,两滴眼泪打在高风眠憔悴的脸颊上,霍梨关门离去,和陈继仙、云生往千云山方向去。
霍梨机械地挥着手里的朝云剑一通乱砍,陈继仙皱眉摇头,走了约两个时辰,霍梨在一颗似松似衫的高大树木前停下脚步,树木后面有一丈多的巨石半嵌入地下,霍梨收剑入鞘,跳到石台上,躺着大口喘气。
陈继仙叫云生和霍梨一起拉他上来,云生别好笛子伸手去拉陈继仙,霍梨没有帮忙的欲望。
陈继仙呼吸几口大气,才说得出话来“霍...霍丫头,在哪?”
霍梨起身指着石头下面的山崖,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三人死死拽着藤蔓往下坠,陈继仙脚下发抖,云生的身姿却比猴子还灵活,他笑得十分开怀,霍梨觉得云生的笑声像平原缓缓流淌而过的溪水,轻快的旋律让她阴郁的心情和脸色暂时明亮几分。
分开树枝和洞口的无花果,三人跳到洞口,洞口长着一圈青翠,约八尺高,云生从身上掏出一颗两指粗的椭圆发光石,越往里面走,发光石越亮,到洞膛中间,明亮如月挂中天。
霍梨想起第一次进洞时看见的景象,呼气吸气几次才跟上去,见陈继仙从左边衣衫口袋里掏出什么来要洒,云生制止他,只见云生走到巨蟒骸骨的头骨处单腿跪下,右手放在巨蟒头骨上,然后转回陈继仙身旁,点点头,陈继仙围着巨蟒骸骨洒下七彩药粉,眨眼间,巨蟒骸骨化作粉尘,霍梨揉了一下酸痛的眼睛。
没了巨蟒骸骨的阻挡,陈继仙趔趄跪在那副被七彩异族衫裙包裹的白骨面前。
云生双腿跪在白骨身前,低下头仔细看了一会那衫裙,然后把手放在白骨的头骨上,瞳孔发出金色的光芒,说着一串听不懂的话,似乎是咒语。
陈继仙身体颓然倒下,又哭又笑。
云生磕完头,抹去脸上的泪水道“前辈,把姐姐的骨哨给我”
陈继仙颤颤巍巍从胸前摸出骨哨递给云生,后伏地恸哭。
云生连续吹了十九声,然后也对着那白骨哭,霍梨明白,屏风上那个开怀大笑的少女果真就是眼前的白骨,她突然想起高风凌,眼泪压不住往下掉。
霍梨没想到陈继仙会哭晕过去,于是只能等他醒过来。
云生将巨蟒骸骨的粉尘小心捧到脱下的外衫上。
霍梨走到他身前蹲下,默然看着他的举动。
“姐姐死了,它还一直守护姐姐的尸体,我要把她葬在姐姐的旁边”
霍梨看着云生,他的脸渐渐和那屏风上少女的脸重合。
“原来你不姓云”
“我姓长空”
长空云生将巨蟒骸骨小心包裹好,背在身后。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霍梨忍不住伸手去探陈继仙的鼻息,难道人会哭死吗?
陈继仙缓缓睁开眼,觉得眼前笼着一层雾,他闭眼眼睛再次睁开,抬眼看见旁边的骸骨,眼泪又开始往下掉,霍梨坐在陈继仙对面,静静看着,原来男人也有这么多眼泪。
那一年我刚满十八岁,跟着我的师傅去皇宫为太后治病,我现在还记得,我和师傅从承安门进去,走过一段朱红宫墙围起的宫道,就到了太后的彩翼殿,太后的病不好治,皇上就安排我和师傅暂时住在彩翼殿左侧的御兽司,我就是在那里认识遇花的。
陈继仙的说起这段回忆的时候,脸上露出几分少年的羞涩。
那天,我和师傅从彩翼殿回来,从御兽场外的石子路经过,我听见树丛里有嘶嘶声,我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你们说世上为什么会有蛇这种动物呢?太可怕了,我师傅看见我这么怂,气得自已走了,我想,我闭着眼睛冲过去,眼不见为净,但是,只要我的身体动一点,树丛里的声音就越大,我差点哭了,就在我要转身往回跑的时候......
陈继仙的眼睛发亮,我的头顶上传来三个字——胆小鬼。
我一抬眼就看见御兽场三丈高的围墙上坐着一个姑娘,正歪着头笑话我,面条,来,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脚面滑过去,低头一看,是一条三指粗的黑头红体的蛇啊,那条蛇把我吓晕了。
陈继仙深情地看着骸骨,似乎面前的不是白骨,而是他活生生的人。
自从那次之后,遇花就经常想着法捉弄我,被吓晕几次后,我也学聪明了,我每次出门前就在外衫上撒上一些药粉,遇花也聪明,就换了别的动物来吓我,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就把避兽丸挂在香囊里,那些动物都不愿意靠近我了,没有笑话可以看,遇花就再也不坐在围墙上了,但是见不到遇花,我自已又觉得没趣,你们说,人真奇怪啊,后来我实在想见到她,就每天下午站在墙外等她。
陈继仙靠在洞壁上,笑着闭上眼睛。
师傅还是治好了太后的病,离开皇宫的前一天,遇花突然来找我,我们跑出长长的宫道,从东市逛到西市,从西市又逛到东市,她手上的铃铛响了一路,那天,我真的很希望太阳不要落山...临了分开的时候,遇花把那串铃铛放在我的手上,说我走的那天没办法送我。
陈继仙眼底满是遗憾。
长空云生道“因为那天是我们全族祭祀,也是姐姐接任御兽司司长的日子”。
高风眠醒过来天已经黑了,他摇醒醅雪,两个人推门出去,刚走到夹道,就见一条人影冲进大门,高风眠急跑上前,看清来人是云初,身上还有几处伤口,高风眠大惊失色“庄主,您中毒了”,来小云庄这么多年,高风眠还没见过云初受伤,以云初的武功,江湖上能伤他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云初以剑指地,突然起掌将高风眠和醅雪推出泥墙外,同时,小云庄上空跳下七八个戴着凶神恶煞面具的黑衣人将云初围在中央“交出事薄”
墙内跳出一个黑衣人逼向高风眠和醅雪,高风眠挡在醅雪身前“一定要找到霍梨,让她别回小云庄,快走,快”
醅雪眯眼看着那戴面具的黑衣人,犹豫不决。
八月十日,西南付家堡
付家堡管家付梆锁了门,把妻子扶上马车,扎着两只小角的女儿笑盈盈仰头要他抱,一家人出城门,一路北上。
赶了两天路,大儿子忍不住问“爹,我们去哪?”,付梆坐在横木上,挥舞着鞭子赶车。
付梆想起堡主付青离开前的叮嘱“八月九日我还没回来,你就带家眷离开付家堡北上”
小女儿掀开车帘,露出小脑袋“爹,我们回家吧”
付梆嘴角浮着苦笑,恐怕再也回不去了,付夫人忙把女儿抱在怀里,挤出笑容安慰她。
碧波关。
自从那晚龚平衍带着辛骑摸出一批伪装商人的海寇,龚平衍就让辛骑盯着,并让副将王奇秘密出城,自已则如往常一样在城楼门头巡视。
鸿江之畔一两层精美小楼。
“小姐,齐大夫果然是神医呢?”
“别说是神医了,只要小姐需要,就是天上的神仙,帮主都会想办法请下来的”
说话的正是那日在归集镇突然出现的两个姑娘,其中一人正帮床上的人抹药,一人手里捧着药站在床头。
床上的人掀开盖在脸上的手帕,正是佟俏伏,她皱眉看着帳顶的千山飞鸟图“我哥这几天在忙什么?他已经五天没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