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梨醒来后发现自已在一客栈中,房内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展开如下:
“霍姑娘,你醒了之后直接回小云庄即可”左下方署名是“江雪燃”。
同时,沿海东部沿海城镇。
龚七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发生瘟疫的城镇,除了给运送必需品的车队,以及从各地赶来的大夫放行,他没有放任何一个无关的人进去,城镇内外已经人心惶惶,望着远处山坡上的小土丘越垒越多,龚七肺腑如被火煎一样难受,头上的白发因此越冒越多。
龚宁按照线人给的消息追踪,几天下来,却一无所获。
龚平衍每天在碧波关城门头徘徊,今日闭门前,她检查关薄时,发现进碧波关的商人多了很多,沿海城镇发生瘟疫,从沿海进关的商人增多是正常现象,但龚平衍心里隐约不安。
入夜,辛骑刚下城楼,就看见一身夜行服的龚平衍朝他奔过来。
辛骑看清来人,松了按着刀柄的手,惊呼“小姐,你怎么穿成这样?”
“辛骑,换衣服”龚平衍丢给辛骑一个包袱“陪我去个地方”
“小姐,你怎么知道这几天进城的商人都在这里?”辛骑紧跟在龚平衍身后,拐进一条小巷。
“还记得上次,海寇是怎么潜进碧波关的吗?”龚平衍圆溜的眼睛微眯盯着前方。
“小姐的意思是他们故技重施”辛骑打量四周。
“爹和大哥都不在,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八月初三,云城。
霍梨还没到南门,就被两个戴着面巾的守门官兵拦住“城内瘟疫,速速离开”
霍梨上杏谷出来,觉得心里空空的,被他这一拦,倒让她回到现实里。
东门和北门同样紧闭,霍梨望着直插云霄的千云山,想起以前跟着高风眠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过一条联通云城内外的危岩小道。
醅雪半夜起夜,听见似乎有人进来小云庄,房门被打开,醅雪举起一方砚台欲砸,却见半张瓷白的脸,他忙放下砚台,点了灯。
醅雪这才看见霍梨衣衫凌乱,脸上也满是汗水和泥垢,大为惊奇道“霍梨,发生什么事了?”
霍梨见是醅雪,淡淡道“你怎么在风眠房间?”,掀开布帘,里屋的药炉底下没有一点火星。
霍梨又跑出屋外。
“师傅”
“师姐”
“桃花”
霍梨想起城南门口那几个官兵的话,颓然倒在地上,难道...死了?
灯光映着霍梨被擦干净的侧脸,凑近了看,瓷白的脸可见被荆棘划出的血痕,只有在睡着的时候,霍梨才不会对自已冷脸相对,醅雪熄了灯,出去了。
霍梨早晨醒来想起昨晚的事,忙推门出去,却见厨房上空白烟直上,醅雪正喂鸡鸭。
醅雪撒下手里的苞谷粒,拍拍手,扭身看见霍梨站在小道中央“我会把一切事情告诉你,但是你换身干净的衣服,还得把风眠哥的床处理干净”
霍梨默然不语,往自已的房间去了。
“七月二十五,城南的苟老三突然发热咳嗽,刚开始,他以为只是普通发烧,谁想到第二天就死了,因为出现同样症状的人越来越多了,府衙急忙组织云城的大夫去研究病例,你知道风眠哥的脾气”醅雪端出一碗番薯粥推到霍梨身前“不过,听说已经控制住了”
霍梨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想起另外一个问题,于是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醅雪听出其中的怀疑,两手在背后死死抠着“庄主外出了,青芷姐去西南还没回来,桃花姐回老家一直没回来”
霍梨每天站在小云庄的牌匾下望着门前溪水发呆,醅雪仍旧喂鸡鸭,修剪果树,照顾菜圃。
八月初五,六合书院。
魏无衣急匆匆走近沈丈林的“闲人居”,脸上一片喜色“山长,沿海的瘟疫控制住了”。
沈丈林松了一口气,想起在江中仪寿宴上的谈话,收敛心神,让魏无衣坐下,然后拿出一封信递给他“等我离开两天后再看,我不在,你一定要看好六合书院”
八月初八,夜,微雨。
霍梨支起窗户,细细端详着掌心的骨笛,它的样式和陈继仙那扇屏风上的少女胸前挂着的一样,就是颜色不太一样。
熟悉的脚步声从泥墙外传来,霍梨忙将骨笛放进腰包,匆匆披上外衫跑出门。
高风眠关好大门抬脚下台阶,却见霍梨站在台阶下,高风眠捏捏鼻骨,才慌忙走下台阶惊喜喊了声“小梨”
“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梨反应平淡,高风眠见雨越下越大,便拉着霍梨进了房间,他放下药箱,抽过干净的脸巾掸去霍梨身上的水珠,见她脸上有五六道深深浅浅的血痕,皱眉道“小梨,你的脸怎么了?”
他急忙从药箱里找出几个瓷瓶,然后把霍梨按在凳子上,霍梨握住高风眠伸过来的手腕,看着他疲倦的双眸,淡淡道“这张脸真的这么重要吗?”
高风眠觉察到霍梨异样的情绪,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温和道“小梨,你在书院发生什么事了?”
“小梨”霍梨看着高风眠惊讶的眸子,一字一顿道“还—是——小——凌?”
高风眠的嘴巴微微张着。
数天前,上杏谷。
江雪燃走后,霍梨折返,对站在屏风前的陈继仙道“我知道她在哪”
见陈继仙没反应,霍梨继续道“她的骨哨在我这里”
陈继仙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霍梨,然后大笑着冲过来握着她的手腕,脸上非笑非哭“告诉我,她在哪”
霍梨看着他跃动的眸子,提出自已的条件“你答应出谷去救人,还有告诉我风凌是谁”
高风眠很快冷静下来,其实这个场面他在脑子里已经预演过千百遍,他扶着霍梨单薄的肩膀“先让我帮你上药,我会把事情都告诉你”,高风眠见霍梨眼底的寒冰有融化的迹象,松了一口气。
霍梨本来满肚子话,迎上高风眠满是恳求的眸子,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本能的抽泣,高风眠见霍梨躬着身体,要坠到地上,便抱着她往躺椅去。
“风眠,你...你会娶我吗?”霍梨贪恋着高风眠怀里的温暖,不觉把心底的隐秘道出。
高风眠突然停下脚步,低脸对上霍梨热切的眼神,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摇头。
霍梨突然挣脱高风眠的怀抱跳到地上,毫不犹豫抽出怀里的匕首往脸上划去,高风眠惊恐万分“不要”
还是迟了一步,霍梨的血和高风眠的血混合着滴在地上,砸出几朵血花。
在高风眠翻药柜的时候,霍梨冲出房门,脸上涌出的温热瞬间被大雨冲刷殆尽。
“小梨...霍...霍梨”连日的劳累,加上在雨里淋了一个多时辰,高风眠感受到自已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消逝。
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把霍梨从梦境拉回现实,头被微微抬起,然后是流进喉咙的苦涩。
不知道睡了多久,霍梨清醒过来,发现躺在自已的床上,只是右眼被东西挡住了,瞥见高风眠进来,她的脑子开始混沌了。
瞥见高风眠双颊和耳朵潮红,唇色干燥发白,为防自已心软,霍梨干脆侧过脸。
高风眠把药放在桌上,搬来一张凳子在霍梨床前坐下,他间歇性咳嗽几声,声音有点嘶哑“风凌是我的妹妹,比你大一岁,但是她的命不好,一生下来就有心绞痛,建符一年,我们的爹娘听说北地的雪芝可以治疗这种病”
霍梨听见高风眠起身倒水的声音,然后听见他说“他们临走前叮嘱我照顾风凌,我和妹妹等了两个月,他们还是没回来,那一年,大厉和长绒剑拔弩张,征粮征得勤,我们存储的陈粮很快就吃完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妇孺,我为了活下去,只能先带风凌去皇都找我们的叔叔高怜,他是皇宫里的御医”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派人去北地找我们的爹娘,我和风凌等了一个多月”霍梨瞥见高风眠侧过脸,霍梨知道他流泪了。
“他们遇到了雪狼,连尸骨都没找齐,风凌知道后突然发病,我拼命给叔叔磕头,求他救风凌,但叔叔没办法治好风凌的病,他给了我一封亲笔信,让人带我们去上杏谷找医仙方同鹊”
高风眠又剧烈咳嗽起来,霍梨睁开左眼,瞥见他拖着身体去桌前喝水。
“云庄主带着你到上杏谷的那天晚上,风凌又发病了”
停顿的时间有点久,霍梨以为高风眠不再说下去,她侧过脸,瞥见高风眠身体缩着,下眼睑发黑,像是要死了,霍梨觉得胸腔被压得难受,她闭眼剪断眼角的泪“所以...你们把风凌的脸和眼睛...给了我”
“不”
建符二年,冬夜。
少年高风眠在外屋抱着身体逐渐失温的高风凌,眼泪打湿了高风凌的前襟,里屋断断续续的嘶哑呻吟让哭了半天的高风眠松了口“师傅,我答应你”
“师傅尝试过把小凌的脸换给你,但是不行...”高风眠想起被麻布里外包裹了几层才下葬的高风凌,心如刀割。
霍梨闭上眼睛淡淡道“那他们为什么叫我风凌?”
“师傅是为了我”虽然方同鹊没有说过,但是高风眠明白。
霍梨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声音渐渐清晰。
十年前,上杏谷,冬夜。
“师傅,救救我妹妹,求求您救救她”
“用她的心救风凌,还是用风凌的眼睛和皮肤救她?”
“师傅...师傅我能不能把我的心给妹妹,把眼睛和皮肤给她”
沉默良久。
然后是少年恸哭的声音“妹妹,不要睡不要...风凌...风凌”
......
“师傅,我答应你”
霍梨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高风眠的脸“在你心里,我是风凌...还是霍梨?”
高风眠左手扶着床沿,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霍梨闭上眼睛道“我想睡一会”
在床上的第三天,霍梨脸色淡漠“高大夫,我想留着这道疤,不用涂太好的药”,高风眠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这道疤好了,会有第二道、第三道”
“我知道了”高风眠扶着门框,咳嗽几声,关上门出去了。
月上中天,迷糊中,霍梨似乎听见前院有女人的声音,仔细一听,确实是高风眠徘徊的脚步声。
第五天,小云庄来了不速之客。
躺在床上休息的霍梨听见高风眠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陈师兄”
“高师弟”
时间的阻隔没有消融少年时建立的情谊。
霍梨闭上眼睛就能想象两人兄友弟恭的温情场面。
“前辈”,霍梨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门被推开,霍梨侧脸看见大步进来的陈继仙和跟在他身后的云生。
瞥见欲言又止的高风眠,霍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