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际回去复命,夜半已过。
云归砚房中仍燃着烛火,北际站在门口来回踱步,最后心下一横,咬了咬牙,又搓了一把脸,才敢叩响房门。
“进来。”
北际推门而入,云归砚坐在案前头抬头瞥了他一眼,北际的心脏如那案上的烛火一般,颤了颤。
“王爷,平安客栈的贼人已经除去了。影子仍留着,以防再有意外。”北际道。
“嗯。”云归砚微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目光盯着桌案,并不多问。
北际跪在那里半晌无话,云归砚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属下在平安客栈见到了王妃,王妃对付贼人早有准备,属下不防中了埋伏负了伤,王妃赏给属下两瓶伤药要属下瞒着王爷王妃住在平安客栈的事。”北际最终还是在承诺和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一股脑儿将话倒了个干净,还将怀里的伤药拿出来放在云归砚前面的书案上。
云归砚看了一眼案上的伤药瓶子,又扫了一眼北际的右臂,夜行衣破了个口子,沾着零星的血迹。
“伤得可重?”
“只是擦伤,无碍。”
“你可真是越发出息了。”云归砚单手支了下巴,语气凉凉。
“王妃箭法好生了得,是属下大意了。”北际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行了,下去休息吧。”云归砚嘴角压着笑意。
“是。”北际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你的药。”云归砚两指轻扣桌案:“莫要辜负了王妃的一片好意。”
真是杀人诛心。
北际取过药的手都不免有些颤抖,对姜卿阅,心中更加愧疚。
北际退了出去,云归砚手指摩挲着书案的信件。姜卿阅虽然与王府管家说的是要去城外庄子小住,可管家到底是留了个心眼,随从里面安插了人。
所以姜卿阅离开燕京城的事,他还没到淮安就知道了。
姜卿阅这些日子看起来过得不错,既淹了曹氏的粮仓稳定了泌阳的粮价,又对心有不轨的贼人早有防备,设下埋伏,连北际都吃了亏。
云归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想起姜卿阅那张天真又明媚的脸,目光越发地温柔。
“我应付得来……”临行前姜卿阅这样对他说过。她也真的做得很好。她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小小的一个人儿,坚韧地叫人叹服,可是……
云归砚眸光暗淡了些,难掩失落,收起了信,轻声叹了一口气。
姜卿阅这夜睡得不好,心里盘算着该如何离开泌阳。其实云归砚就算是知道了她在泌阳又能如何,她不过是不放心舅舅和外祖母,想去探望。云归砚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必然也不会拦着。
可是她已经错失了开口的时机。
当初她决定去的时候没有告诉云归砚,半路碰上了,难免尴尬。此时哪怕主动开口告知也显得诚意不足,徒添隔阂罢了,倒不如瞒到底,一了百了。
姜卿阅思及此,暗暗下了决心,决定山路一通,连夜就走。
第二日,姜卿阅起得晚,梳洗一番,去大堂中吃早饭。堂中坐了一个人,一身绀青色茱萸绣纹长袍,长发而冠,手指修长,手中捏了一只包子,一面吃,一面朝着客栈外的街道上看去。
“舅舅!”姜卿阅一面惊呼一面噔噔噔地跑下楼梯。商颂闻言回头,嘴里鼓着满口的包子。
姜卿阅习惯性地去揽商颂的手臂,商颂却退了两步,抬了抬拿着包子的手,连连道:“油!我这一手油!”
姜卿阅闻言果然停下脚步,看着商颂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又拿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手。
“舅舅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早点叫我?”姜卿阅难掩喜悦。
商颂嘴里占着包子,哼唧了一句什么,姜卿阅没有听懂。拾翠接下话来:“商家少爷天未亮就来了,知道小姐昨日睡得晚,特意吩咐奴婢,不要叫醒姑娘,叫姑娘多睡一会儿。”
姜卿阅心里头觉得欢喜,连日的担忧也一扫而空。
商颂终于咽下了口中的包子,手帕往桌子一扔,立刻变了脸,劈头盖脸地质问:“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现在淮南四省什么情景,你就敢来?”
“舅舅什么时候到的泌阳?山路通了?”姜卿阅无视商颂的质问,笑嘻嘻地又要来揽商颂的手臂,商颂仍是不依。
“少撒娇,昨夜我到了铺子,听掌柜的说你到了泌阳,我还怀疑他老眼昏花被人骗了,一大早就往客栈来,结果你……你……你真敢……”商颂气得不轻,伸手敲了敲姜卿阅的头。
姜卿阅揉了揉头,一脸的委屈。
“别装可怜!”商颂撇开眼睛:“给你回了信,一切皆安,你怎么这倔,你这一路万一有个好歹,不说晋王府我无法交代,便是家里的老太太又该怎么办?”
“舅舅何时回了信?我就是没有收到舅舅的回信,才冒险前来的。”
“大雨冲毁了许多道路,一时无法通行也是有的,许是送信之人路上遇上了耽搁了也说不准,你就不能多等几日?”
“我担心你和外祖母,只在燕京城等着哪里能安心?”
“你啊……”事已至此,商颂多说也无益。
早餐摆了上来,姜卿阅拉着商颂坐了下来,讨好道:“舅舅再陪我吃些。”
商颂这几日在城外等着疏通道路,日日清粥小菜,早就腻歪了,如今也不客气,又捏了一个羊肉包子,咬了一口。
“舅舅可将粮食运来了?”姜卿阅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问道。
“嗯。”商颂点点头,手上的包子被他三两口解决了:“五万斗,已经连夜入了库。”
姜卿阅闻言不再说话,只轻轻地搅弄面前的粥碗。
“不过说来也怪,我预估曹氏屯粮,必定是要涨价,这泌阳城中的粮价怎么也要超过两百文一斗了。来的路上我看了看,粮价竟然稳定在一百文一斗,真是稀奇。”商颂说着一口又饮下半碗粥。
“不稀奇,我偷偷淹了曹氏的粮仓,曹家的粮食泡了水,不得不降价兜售。”姜卿阅舀了一勺白粥,喂进了嘴里。
“咳咳咳……”商颂被呛得不轻,拾翠给他递手帕,他看也不看。只盯着姜卿阅:“你说什么?”
姜卿阅没敢抬头。
“你疯了不成!你来了便来了,就安分一些,就如何敢去打曹氏粮仓的主意?我远在城外,鞭长莫及,你若是被曹氏发现,你可知后果?”商颂声音压得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姜卿阅自知理亏,只低着头听训。
“不对,要出大事了!”商颂猛地站起身来:“我听闻云归砚入了泌阳,正与曹氏商谈购粮一事。”
“什么?”姜卿阅闻言脸色也是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