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正是蝉泛滥的时候，此刻屋外的蝉鸣似乎飞进了耳朵里，尖锐的嘶鸣吵得人头疼。
姜卿阅自听了百御的那一句“不许出兵”，便再也没有听进去别的。她呆坐在美人榻上一个下午，外头的日光将她半张脸晒得绯红，都没能暖热她的心。
原来，这才是上一世上庸城迟迟等不来粮草，兵败沦陷的原因吗？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根本不在乎他死去的臣民，但他想要歌功颂德的万民臣服，所以他权衡利弊稳坐高位，将难题抛给了姜肃 。
圣旨已下，天下皆知。
若是坚持不出兵姜肃必受万民唾骂，届时他何以御下？若是他出兵，没有援兵，没有军需，即便是拼了一身血肉赢了那也是不得圣心，荣耀光环都是朝廷的。输了就是无能，正好给了天子降罪的理由。
真是残忍偏偏又无懈可击。
朝廷真的不明白吗？难道这一战仅仅是为的那死去的二十一个商人吗？
还有八日另外两支沙陀队伍又会聚集到此处，沙陀人一旦进攻，上庸城又能守得住几日？
姜卿阅背脊直发凉，她只是窥得了那座宫城中的阴谋诡计的一角罢了，她的父亲又是如何在此处守了那么多年了呢？他心中又该是怎样的悲凉呢？
直到廊下开始上灯，姜卿阅才回神，拾翠进来给她换了一壶新茶，神色忧虑：“姑娘坐了一天了，可要女婢陪着去院子走走，一会儿该摆膳了。”
“父亲呢？”姜卿阅哑声问道。
“将军在正厅和晋王殿下在说话呢。”拾翠道。
“去看看。”姜卿阅起身，久坐的腿有些麻，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拾翠往正厅走去。
姜卿阅远远地就看见云归砚和姜肃在厅中坐着说话，云归砚还是那副无可挑剔的笑容，姜卿阅却觉得刺眼得很。
这些宫墙里的贵人们，戴着一副虚伪的面具，惯会拿捏人心，端得一副平易近人，其实内里比谁都无情冷漠。
“见过殿下。”姜卿阅过去行礼，却看也不看云归砚。
“嗯。”云归砚轻声应下了。
姜卿阅走过去，坐在姜肃的旁边：“父亲。”
姜肃点点头，他看着姜卿阅神情恹恹的，问道：“怎么了？听下人们说你好几日都没出门了，可是不舒服？”
姜卿阅摇摇头。
“绣娘不是把新做的衣裳都送来了吗？你挑一身喜欢的，骑马去呀。”姜肃以为她还因为上一次骑马的事情伤心，安慰道：“还是太热了？山里头凉快，这个时候山上的大荔枣正好成熟，你不是最喜欢吃，明日我叫戚扬带你去山里转一圈，好不好？”
他面前有一个无可解的局，性命攸关，如今他却来关心她要不要吃枣。
姜卿阅不由得鼻头一酸，连忙垂下脸来，快速眨了眨眼。
云归砚看着姜卿阅低垂的侧脸，眼尾已然有些潮湿，他放下手上的茶盏，笑道：“你们父女二人感情真好，怪不得姜姑娘那样执着地要来上庸。”
“让殿下见笑了。”
“本王在上庸城待的时间不短了，明日便要告辞了。”云归砚又道。
“殿下怎地如此突然？”姜肃有些诧异，姜卿阅也朝他看了过来。
“军务民政皆已巡视过，有姜将军在此，本王很放心。”云归砚这一路过来，难得夸了一次人。
“殿下谬赞了，职责所在罢了。”
话到此处，下人们正好进来摆膳，姜肃就顺口说了一句：“殿下有要务在身，末将就不多留了，这顿就当给殿下践行了。祝殿下一路顺风，顺遂无忧。”
“好。”
“佳宴无酒，未免单调，末将这里有几瓶上好的玉楼春，取来与殿下……”姜肃说着要让人去取酒。
“不必了。”云归砚出声制止了他：“东离，去将本王的那两瓶桂花酿取来。”
“是。”
“殿下竟然喜欢……”姜肃有些诧异，饶是再好的桂花酿也不过寻常，谈不上名贵，云归砚竟然一路带着。
“谈不上喜欢。不过是一位……”云归砚微顿，才笑着接着道：“一位朋友不辞辛劳买来的，不愿意辜负她的一片心意罢了。”
姜卿阅心中轻嗤，忍了又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东离取来了酒，给云归砚斟了一杯，然后是姜肃，最后停在姜卿阅的身边，端着酒瓶有些犹豫。
“抱歉，不会。”姜卿阅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哦，是吗？那倒是遗憾。”云归砚看了姜卿阅一眼，目光又一闪而过的促狭。
桂花酿虽不是烈酒，但是因为云归砚明日还要赶路，姜肃就陪着他小酌了一番，两人也只喝了一瓶。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酒足饭饱，姜卿阅和云归砚一同起身，回各自的院子，两人有一段同行的道路。
姜卿阅跟在云归砚的身后，他身上还有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她想着白日的事，不免有些走神。
路过小花园，云归砚突然停下脚步，姜卿阅一个不留神险些撞上去。
“本王明日便走了，姜姑娘就没有什么临别赠言吗？”云归砚转了身，看向姜卿阅。
“临别赠言那日对弈臣女不是已经说给殿下听了吗？殿下可是想再听一遍？”姜卿阅一脸的乖顺温驯，带着笑，但憋了一日的怒意未消，话里却带着刺。
“迁怒他人，可不是什么磊落的行径。”云归砚轻笑着，却不轻不重地拆穿了她。
“这世上多少自诩君子之人都未能光明磊落，殿下倒来为难我一个小小女子。”那日百御与北际在屋顶的相遇自然是进了姜卿阅的耳朵里，她瞧着云归砚，丝毫不惧。
“委屈了吗？”云归砚垂眸凝视着姜卿阅的眼睛，声音已经没有了惯有的笑意，变得低沉，在夜色的包裹中甚至有了几分情深缱绻来。
姜卿阅心下一滞，与云归砚对视着。
月亮在云层中穿越，月色时而隐去，时而朦胧，从云归砚的侧边照过来，照亮了云归砚冷寂的半边脸，另一半脸隐在阴影里，眸中涌动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幽深如海的目光却紧紧攥住了她，姜卿阅心脏猛地跳了两下。
“不敢。”姜卿阅低垂了眼眸。
“不敢，你哭什么？”云归砚不肯放过她，擒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再次看进她的眼睛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