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什么击中,想要掩藏的无能为力轻而易举揭开,嘲笑声像是一把刀,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然后高高在上傲然睥睨着她的悲苦挣扎。
姜卿阅后背一阵阵发冷,胸腔里的疼痛与愤怒胀得她难受,用了力却躲不开他的桎梏。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拾翠犹豫着却不敢上前。
百御往前走了几步,在离他们二人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是蓄势待发的姿态,轻声唤了一句:“主子。”
云归砚侧脸冷冷地瞥了百御一眼,手上却并不放开姜卿阅,他呼出的气喷洒在她的脸上,是愈加浓郁地带着酒气的桂花香。姜卿阅又想起那日被他禁锢在身前,逼仄的空间带来的压抑远不及他垂眼看她的样子:“看在姜姑娘北疆之行也算帮过本王的份上,本王倒是有几句临别赠言,姜姑娘想听吗?”
姜卿阅在这一句话里窥得了几分不同寻常,她定了定心神:“百御,退下。”
夜幕静了两息。
“是。”百御回道。
小花园彻底静了下来,在静谧的夜色中只剩虫鸣。花刺梅爬了半个院落,开得正盛,随风送来微微的香气。
月色终于穿过了云层,月色皎洁如霜。云归砚终于放开了手,却在姜卿阅的下巴尖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云归砚不自觉轻轻摩挲着两指残留的细腻光滑,又不着痕迹地将手负在了身后。
“殿下想说什么?”姜卿阅已经冷静下来,她看着云归砚问道。
“明日,本王会带着李良玉一同离开。”云归砚的声音在夜色中低沉清冷,在夜色中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一道白光在姜卿阅脑中炸开,就像那日大雨里的那道闪电,让她的手脚又落到了实处。
姜卿阅怔怔地看着云归砚,没有说话。
“上庸城的城门一关,这里还是姜肃说了算。无论你们想做什么。一时半刻都传不进燕京城中。”云归砚声音渐渐转冷:“但同样的,再无人与你兜底。”
他给她指了一条出路,但成不成,全看她自已。姜卿阅脑子里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心跳得有些快。
“所以,姜卿阅。”云归砚嗓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冽温柔:“拿出你算计本王的心计来,叫我好好看看,你究竟有几分本事。”
姜卿阅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一笑,目光灼灼明亮,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臣女祝殿下此去长风万里,名就功成。”
云归砚唇边的笑意蔓延至眼底,又很快隐去了。他扫了她一眼,又看到她下巴尖,红色已经退了一半,但在银辉下,仍瞧得分明。
云归砚皱了皱眉,留下一句:“娇气。”拂袖而去。
第二日一大早云归砚果然带着李良玉一同离去了,上庸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中,涌动着躁动的蠢蠢欲动的气氛,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姜肃一声令下。
下午的时候姜卿阅陪着姜肃说了一会话,她对出兵一事绝口不提,姜肃来了军务要处理,她就回到了自已的院子。
进门前,她突然转身,看着身后的两个人:“拾翠,你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拾翠点点头,退到门边。
“百御,你跟我进来。”
“是。”
姜卿阅与百御在案前相对而坐,一杯茶喝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主子?”百御知道她有话说,率先开了口。
姜卿阅饮进杯中的最后一口茶,她心跳得厉害,放杯子的手微微地颤。
“百御,我有一个计划,可解上庸城之忧。”姜卿阅看进百御眼中,语气毫无波澜,更未有欢喜愉悦的情绪。
百御想到了什么,没有问出口,等着姜卿阅继续说。
“是一个危险又冒进的计划,可是一旦成功,不费一兵一卒城外的沙陀人便会分崩离析,如一盘散沙,再无威胁。”姜卿阅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
百御看着那双眼眸,轻轻扬了扬嘴角:“百御但凭主子吩咐。”
姜卿阅心中一震,继而疼痛密密麻麻地爬上她的脏腑,她看着百御的目光渐渐不忍,接着说道:“记录在册的城防军一个也不能调动,能动用的人手有限,行动要秘密进行,成了,我也给不了你高官厚禄,败了,那就是把命搭进去了。”
沙陀人为利而聚,三股势力相互合作又相互防备,他们的关系绝不会是铁桶一个,若是百御能悄悄地摸进去,杀掉其中一个首领,剩下的两人必定相互猜忌相互防备,这时候哪怕再多一个火星,两股势力必定会大打出手,结盟便不攻自破了。后来的沙陀人有了前车之鉴,无法相互信任,自然无法合作。
所以,上庸城的城防军不能参与,不能大张旗鼓,必须悄无声息地进行。
这就是既不出兵,不违背圣意,又能将沙陀人除之而后快,安抚人心的方法。
唯一的方法。
什么都好,就是太危险。万人之中取敌军首级,向来都是百死一生,成事者寥寥无几。
“百御但凭主子吩咐。”百御重复了那句话,表情没有丝毫松动。
“百御……”姜卿阅嗓子干涩,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如初见时候那般沉默冷峻:“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三个弓箭手便足够了。”
“好。”姜卿阅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明日我会将人与你备好,晚上便出发吧。”
“是。”百御站起身来,提步往外走,又在门口停下来,回头看向姜卿阅:“主子会离开上庸城吗?”
“不会。”姜卿阅也站起身来:“无论成败,我等你回来。”
百御看着她,沉静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没有说话,只轻轻地点点头,然后推门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姜卿阅一个人了,那样小小的一个房间,此时此刻却空旷得如原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