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明白吗？”不知何时云归砚来到姜卿阅的身后，他靠得极近，几乎要贴着她的背后，将姜卿阅禁锢在他的身前与门之间的狭窄空间内，说话的时候，鼻息带着桂花的香气：“你现下这身衣裳与今早我见的不同，连玉冠也换了，是不是？”
姜卿阅后背僵直，云归砚每说一句话都会引起她细小的战栗，她有些心虚，仍佯装镇定：“今日衣袍不小心撒上了茶水，故而换了一身。”
“姜卿阅。”这是云归砚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他清冷的嗓音中带着笑意：“你很聪明，但是百密一疏，你落了一件东西。”
因为紧张，姜卿阅嗓子有些发干，她完全笼罩在云归砚的阴影之中，心脏不受控制地跳，酒意却在这个时候开始渐渐上头。
云归砚将人扳了过来，与自已面对面，姜卿阅有些驼红的脸，双眸比平日更加水润，带着些醉意的迷蒙，他笑意更深：“你换了衣衫却没有换腰间的衿带，男子的衿带两侧缀珠玉与流苏，你可记得，你的流苏是什么颜色的？”
姜卿阅闻言猛地看向云归砚，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想要极力保持镇定，心中告诉自已不要慌不能慌，可眼前人幽深的目光像是深潭一般，将她浸在其中，水已经摸过了胸口，她几乎快要无法呼吸。脑子有一瞬间的迷蒙，于是手就快了一步，不由自主地向身侧摸去。
可手不过才挪了一寸，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云归砚倾身，微凉的手攥住姜卿阅的手腕，感受到她的颤抖，他的手掌向下，将姜卿阅的手整个裹进自已的掌心里，云归砚的笑容却愈发惊人的温柔，带着酒香的清冷气息灌进姜卿阅的耳朵里：“抓到你了。”
姜卿阅面色驼红瞬间褪去，只剩一张苍白的脸，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自已上了当。什么衿带，什么流苏，都不过的借口，不过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本就心虚的她在酒意的作用下，被他抓到破绽而已。
若是她不曾进过他的屋子，又何必在意自已衿带上的流苏是什么颜色。
云归砚缓缓落了笑，只包裹着姜卿阅的手，不让她逃脱，眉眼之间有凉意：“你执意跟我来北疆，一路卖乖讨巧，如今却怎么忍不住了呢？你在找什么？”
事情已经败露，姜卿阅不能再继续隐瞒。负隅顽抗只会让她更加被动。她思量再三，决定冒险为自已博取另一番生机。
“我……我在找平舆县的资料。”姜卿阅沉吟片刻，如实说道。
“是平舆县还是盛郁？”云归砚微眯了眯眼：“你为何对此人格外上心？”
“不得不上心。”姜卿阅正色道：“此人担了平舆主将的名头，却没有半点主将的气魄。平舆连接上庸城，平舆一旦陷落，上庸城唇亡齿寒，我父亲决不能被这样的人拖了后腿。”
云归砚微微挑了挑眉，裹着姜卿阅的手也微微松动：“只是这样？”
姜卿阅既然已经开口，索性将心中的疑惑也问了出来：“平舆虽小，却是连接几方城镇的中转，更有几万百姓，殿下也清楚盛郁不堪重任，为何不换掉他，另觅人选？”
云归砚盯着姜卿阅的脸半晌，他在想是否应该相信姜卿阅的这番说辞。又或者，她还有其他的图谋。
云归砚眼睛轻眯，心中有了主意。他突然放开裹着姜卿阅的手，站直了身子，转身回到了桌案前，坐了回去，道：“你只看到我批注的那句，却不知我未批注的那句。”
“什么？”姜卿阅不愿放过这个机会，追问道。
“他并非一个合格的主将，却是平舆主将的不二人选。”云归砚缓缓开口。
“为什么？”姜卿阅愈发的糊涂。
“本王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本王都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云归砚案上的烛火映在他的眸光里，像隐了一团火。
“什么条件？”姜卿阅清楚地看到云归砚给她设了一个陷阱。
“你既知道平舆现状，又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那就由你来改变它。”
“什么？”姜卿阅微微瞪大了眼。
“想要本王相信你，你就要证明给我看。否则……”云归砚看着姜卿阅的眼睛：“偷窥军事机密，当以细作论处。你自已选。”
姜卿阅怔了半晌，她看着云归砚，眉间轻蹙，道：“殿下这是在为难我，我一个小小女子，如何改变得了一座池城。”
“我一向喜欢为难人。”云归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如何？你决定好了吗？”
“殿下知道，我根本没得选。”姜卿阅闭上了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很好。”云归砚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讲起平舆的机密来：“这话还要从去年夏天平舆战败说起。去岁平舆主将战死后，朝廷迟迟没有派出新的主将。他们似乎也知道平舆守不住，已经有了放弃之心。因为谁也不愿意前来送死。即便是富贵，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在朝廷犹豫之际，翰林院编修盛郁上书朝廷，极力劝解陛下平舆地理位置之重要，决不可放弃。此行为却正中那些摇摆不定之人的下怀，他们便将盛郁派去了平舆。还带走了燕京城的两万禁军。”
“为什么会是禁军呢？”姜卿阅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云归砚看了她一眼：“自皇兄组建了锦衣卫以后，掌管宫内宫外的一切城防护卫等职责，禁军的地位便每况愈下，最后沦落到给工部干苦力的地步。
于是禁军中家中但凡有关系的有钱的早就另谋高就，如今剩下的这些人只能担着禁军的名头，却受人白眼，混吃等死。
皇兄也曾想撤销禁军，但其中牵连甚广，无法安置，也就放了下来。
不想盛郁的这一次的上书，顺带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世人只看到盛郁连升三级，仿佛一步登天，殊不知燕京有多少人都伸着脖子，等着看他是怎么死的。”
姜卿阅如何都未曾料到她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之前她狭隘地自以为盛郁无能，却不知他竟在如此困境中依旧选择来了平舆。
“你可莫要小瞧了盛郁。”云归砚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目光沉郁固执又坚韧的一张脸，又说：“他可是大邺这二十年来真正的寒门贵子。”
姜卿阅闻言看向云归砚。
“宣和九年，他只身从陇西而来参加科考，在错综复杂的燕京城关系网中，十九岁的他只凭借一篇文章便杀出了重围，名动燕京，让当时的阅卷官员无不赞叹，直接惊动了中枢，是陛下钦点的榜眼。
本是前途无限，当时把持朝政的石奉渠看了他的文章想要将他招揽到自已的门下。盛郁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果断拒绝，于是就被安排在翰林院，碌碌十年，无人知晓。”
姜卿阅心下微沉，又想起了那张资料上，寥寥几句生平，绝大篇幅都被他编纂抄写的文书占满。本是光辉熠熠的天才少年，却被奸佞刻意刁难，束之高阁，蒙上了灰尘。
“盛郁他并非不知道如何解决平舆现状，只是……”云归砚说到此处，声音沉了下去。
“只是什么？”姜卿阅不由地问道。
“明日你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