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归砚带着姜卿阅到了城北,他们并未惊动他人,只远远地看着。一棵偌大的杜仲下,围着一圈人,姜卿阅走近了才看清楚,他们是在挖井。
姜卿阅心思微动,盛郁还没有放弃,挖井确实是平舆唯一的出路。
“不急,我们可以慢慢看。”云归砚在一旁的茶摊坐下,说道。
姜卿阅也坐了下来,渐渐地,她就看出不对劲来。这里的工人麻木又敷衍,每个人的脸上多少都有些不耐烦。这种情况持续到了中午。烈日当空,天气闷热得让人烦躁,让本就辛苦的工作更是雪上加霜。
井底昏暗,氧气稀薄,不能久待,大石头得先用锥子和锤子一点一点敲碎了,一箩筐一箩筐地背出来,有一个工人心急,锤子砸到了手上,手指断了两根。
工人的哭嚎声,彻底将众人的情绪点燃了,吵吵嚷嚷地再也不肯下井。
盛郁陪着在一旁监工,太阳晒得他面色发红,后背湿了一片,额上细细密密的一头汗,他命人将受伤的工人带去了医馆。依然不肯放弃,执拗命令:“继续挖。”
“还挖?”
“疯了吧?”
“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啊!”
那些工人每个人都在表达自已的不满,不肯动手。盛郁沉了脸色:“若是不想干,现在就可以结清工钱离开。”
不满的声音小了一些,却仍是站在原地,无人下井。
“或许我们应该再换一个地方。”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来,众人听闻连连附和道:“或许换个地方会好些。”
盛郁紧抿着唇,眉眼沉郁,不肯松口:“接着挖。”
众人似乎知道盛郁的脾气,对峙了片刻,开始慢慢有人下井,只是态度已经极其敷衍。
“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呢?”姜卿阅似乎也觉得疑惑。
“已经换了五回了,这是第六口井。”云归砚目光落在盛郁的身上:“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平舆的山太多了。”
真是一个让人心灰意冷答案。
姜卿阅又回忆起那本县志。
因为平舆特殊的山脉地势,每次挖井挖到一定的深度,就会挖到石头。且并非碎石,是山脉在地下的延伸,一块巨大的完整的,连接着山脉的山石。
谁也无法预料这块石头向下延伸了五米还是五十米,甚至五百米。所以你不知道你究竟是在挖井还是在移山,未知的叫人绝望。
这才是平舆无井的真正原因,几百年来,没有人在平舆真正挖成过一口井。
这些工人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平舆人,他们根本不相信真的能挖成一口井,他们不过是盛郁每人每月五两银子请来专门挖井的人。
或许对这些工人来说,并不重要,钱才是重要的。更有甚者,他们或许希望最好不要挖出井来,这样他们才可以一直有钱拿。
“还要接着看吗?”云归砚收回了目光,看向姜卿阅,姜卿阅摇了摇头。
云归砚和姜卿阅回到了马车上,往客栈的方向走。
姜卿阅垂着目光盯着马车上中间的小几,被风吹动的窗帷偶尔漏下一片正午的阳光在小几上,明明灭灭,反反复复的。
姜卿阅不得不承认,盛郁在做一件对的事,可是这件对的事太需要时间了,上一世的那场战争发生在一个半月以后,他真的来得及吗?
“在想什么?”云归砚看着姜卿阅乌黑的发顶,问道。
“没什么。”姜卿阅敛去眉目,收回了目光,坐直了身子。云归砚却没有错过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类似悲伤和怜悯的神色。
“不解决饮水的问题,平舆永远都会陷在被动的局面里。盛郁的思路是对的,假以时日……”云归砚看了她一眼。
姜卿阅闻言弯出个苦涩的笑容,道:“可是没有时间了啊……”
“什么?”云归砚一滞,目光不由得锐利,反问道。
姜卿阅自知失言,她故意轻叹一口气,才缓缓道:“殿下愿意给盛将军时间,城外的敌军会给平舆时间吗?谁知道下一次战争什么时候会来呢?”
云归砚目光落在姜卿阅的侧脸上,他微微皱着眉,自从来到了平舆,姜卿阅言行举止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心里似乎有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她开始变得有些心急。
不一会儿,回到了客栈,云归砚和姜卿阅各自回了房间。姜卿阅在房间里待着整整一个下午,晚饭也未用,等到了戌时,她去敲了云归砚的房门。
云归砚似乎是刚洗漱过,发尾还有些潮湿,他端坐在书案之后,房间里还氤氲着一股潮湿和清冽的冷松的味道。
“什么事?”云归砚一身月白暗纹交领长袍,坐在书案后。
姜卿阅进了内间,没走两步就停下脚步,与云归砚隔了很远,说道:“那日殿下交给臣女的任务,臣女或许有了解决之法,但是……”姜卿阅这才抬头看向云归砚,眸光明亮,弯出个笑来:“我也有一个条件。”
云归砚微微挑了挑眉,眼尾闪过一抹兴趣,却不肯轻易松口:“你凭什么跟本王谈条件?”
“殿下巡视北疆,军防稳固,百姓安居本就是职责所在,平舆若是不能守住,殿下来此又是为何呢?”姜卿阅丝毫不慌:“所以殿下并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自已。”
“姜卿阅,你好大的胆子。”云归砚眸光幽邃,盯着门口的人。
“臣女不敢。”姜卿阅垂下眼眸,嘴上说着不敢,却没有将话收回的打算。
“你什么条件,说来本王听听?”云归砚问道。
“臣女想借殿下随行护卫与府兵一用。”
“要多少人?”
“五百。”
“你最好是真的有办法,不然……”云归砚语气微冷,没有将话说完,其中的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
“我会吩咐东离,你去找他领人就是。”云归砚重新看向桌案上的文书,已经是送客的意思。
“多谢殿下。”姜卿阅微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去了。
直到关门声响起,云归砚才再次抬眸,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而得了吩咐的东离正等着姜卿阅,却不想姜卿阅并未急着要人,而是带着他去了城北,直接找到了盛郁。
盛郁自然认得东离,拱手问道:“不知晋王殿下有何吩咐?”
“殿下派我来帮盛将军挖井。”说话的是姜卿阅,东离虽是诧异,并未反驳。
“如此……那便多谢这位……大人了。”盛郁有些诧异,他看了看姜卿阅,斟酌道。
姜卿阅点点头,她并不废话,直接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叫停了工人:“从今日开始,所有挖井的工人就地解散,现在所有人可以去结清工资,离开了。”
姜卿阅的话引起一片哗然,消息来得太突然,每个人都不可置信。
“不挖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