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之行,有人不想要本王去,而有人冒死也要同本王前去……”云归砚再次朝着姜卿阅离开的方向看过去,月光在青石板上落下一地的银霜,却不及晋王眉眼间寒凉:“真是有意思啊……”
“殿下的意思是?”东离也顺着晋王的目光看过去。
“本王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云归砚眉眼低垂,目光落在姜卿阅刚刚跪过的青石板上。
寺中僧人一向起得早,当晨钟响起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僧人便要起床往宝殿去上早课。
沉重悠远的钟声唤醒了一整个大山,群鸟拍着翅膀掠过天空,当僧人诵读楞严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云归砚一身月白如意锦纹对襟在山中白墙黑瓦的院落中更显得出尘。
“殿下,都已收拾妥当了,可以下山了。”东离禀道。
云归砚点了点头,他并不急抬步,而是侧脸望向隔壁院落。凝神听时,还能听到木鱼敲击的声音越过墙头飘进来,节奏平稳且单调,古板且固执。声声不息,无休无止。
云归砚敛着眉目听了片刻,才沉声道:“走吧。”
“是。”
云归砚下了山,受召去了一趟皇宫。
勤政殿常年燃着沉香,上好的沉香首当其冲的是甜味,甜味过后便是清幽之感。
宽大的书案上奏折散落在左上角,右手边却摆了两副卜筮和一副卦签,龟甲黄白,油润明亮,旁边还整整齐齐摆了三枚铜钱。宣和帝年过四十,或许是国事所累,身材清瘦,唇角习惯性往下压,威严的面孔里透出几分愁苦。
云归砚进来的时候,宣和帝正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上执了一支挂签,似是在沉思。
“臣弟见过皇兄。”云归砚行礼道。
“阿砚,你来了。”宣和帝见了人,放下手中的卦签,朝着云归砚招了招手,云归砚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书案一侧的黄花梨太师椅上。
宣和帝侧脸看了一眼云归砚,问道:“北疆之行,准备得如何了?”
“回皇兄,万事已俱,后日便可出发。”云归砚答道。
宣和帝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迟疑片刻道:“这趟差事,不若换个人去吧?”
“怎么了?”小太监端了茶上来,云归砚接了,抿了一口。
“今日晨起,朕为你此行卜了一卦……”宣和帝低叹一声。
“卦象怎么说?”云归砚瞥了一眼书案上的卦签,顺着宣和帝的话问道。
“黄金用尽费心机,勉强求谋兹是非,杨柳枝头黄雀语,螳螂岂敢捕蝉儿?”宣和帝神色难掩担忧:“是个下下签……”
“杨柳枝头黄雀语,螳螂岂敢捕蝉儿?”云归砚敛眉重复了一遍宣和帝的话,似乎是在咀嚼其中玄机,而后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行倒是热闹。”
“你莫要不当回事,你尚未娶妻,若是有个好歹,朕如何与先皇交代?”宣和帝面色微沉,神色认真。
“皇兄好意,臣弟岂能不懂。”云归砚放下茶盏,看向宣和帝:“皇兄圣旨已下,臣民皆知,岂不说临时仓促换人延误行程,便是朝令夕改,也有损君威。且臣弟此行不过是巡视边关,稳定军心,不是领兵作战,皇兄安心便是。”
宣和帝自知其中利害关系,时间紧迫,已难更改,沉吟片刻,问道:“此行随行精兵点了多少人?”
“五百。”
“不成,叫兵部给你再加三百,临行前务必办好。”宣和帝道。
云归砚无法,只能应下。
此事算是有了决断,二人又闲话了两句家常,宣和帝的贴身太监李良玉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进来吧。”
宣和帝声音才落,殿门便被李良玉推开,皇后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雍容华贵,头戴点翠累丝凤凰展翅凤冠,冠面错落地镶嵌了十二颗宝石与翡翠,端重大方。皇后与宣和帝同岁,却保养得当,微笑时眼角堆叠些许的细纹,却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和善。
皇后原名荣静怡,乃是荣国公嫡女,娴静端庄,与宣和帝年少夫妻,情分更是不同于旁人。如今的太子云时也是皇后所出。
“臣妾见过陛下。”皇后躬身行礼。
宣和帝抬了抬手,皇后起身,方才瞧见了书案一侧的云归砚,笑道:“王爷竟也在?”
“臣弟见过皇后娘娘。”云归砚起身行礼。
“是我来得不巧,可是耽误了王爷与陛下议事了?”皇后看向皇帝:“不若臣妾过会再来?”
“他后日便要出发去北疆,朕叫他前来叮嘱几句罢了,没什么要紧的事。”宣和帝将书案上的卦签放进签筒内,问道:“皇后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近来天气渐渐热了些,听闻陛下胃口不好,臣妾煮了些山楂雪梨汤,生津健脾最合适不过。”皇后朝后面看了一眼,随身的侍女将手中的食盒交给皇后,皇后提着食盒来到书案前,舀了一盅汤,递给宣和帝。
“这些小事交给御膳房便是,何必你亲自动手?”宣和帝接了,见皇后额角有汗,又道:“以后交给侍女送过来就好,这大热的天,你仔细暑气,坐下歇歇吧。”
“是。”皇后垂眸浅笑,坐了下来,与云归砚隔岸相对。
“时儿最近骑射练习得如何了?”宣和帝尝了一口山楂雪梨汤,微微有些酸,宣和帝不喜酸,手上顿了顿,仍是没有放下。
“陛下叫他勤勉骑射,他怎么敢懈怠,每日未时中便往校场去了,臣妾眼瞧着今日晒黑了不少……”皇后想到太子云时,笑了笑道:“不过身子也越发壮实,膳食也比往日用的多了些。”。
“嗯,如此甚好。”宣和帝点点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皇后晚膳不必回宫用了,再叫御膳房备些时儿爱吃的,叫他也来勤政殿。”宣和帝又看向云归砚:“阿砚也留下吧,今日咱们一家人一起用膳,也算是与你饯行。”
“是。”
“是。”
太子酉时来到立政殿,十五岁的少年,周身的气质已然不同,已过了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年纪。所有的情绪已经能很好地藏在那双眸子之后。
云归砚自宫里长到十六岁才在宫外分了府邸,太子云时自小跟在这个九皇叔的身后长大,与他一向亲近。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云时躬身行礼请安。
“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起来吧。”宣和帝抬了抬手。
云时已经长到宣和帝的胸口,宣和帝伸手捏了捏他的臂膀,笑道:“果然如你母亲所说,壮实了不少。骑射可有精进?”
“儿臣日日练习,不敢懈怠。”云时道。
“好,你九皇叔的骑射可是几个皇子中最好的,朕等着你能与九皇叔一较高下的那日。”宣和帝收回了手,道。
云时看了一眼云归砚,轻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