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综合医院温纺几乎每周都会来,因为他舅妈在这家医院里。
1104病房。
这是一个神经康复病房,里面病床上躺着的是他的舅妈。
现在这个时间,舅舅肯定也在。
“咚咚咚。”
不大的敲门声。
门很快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戴着眼镜,眉眼间总是埋着阴鸷的样子。
温纺的舅舅叫温俊申,今年三十三岁,工作是一名工程师。
头发打着发胶,身穿得体干净的白衬衫,对于来见自已的爱人白书影,他总是很正式。
哪怕对方现在是植物人。
在外人眼里,温俊申永远是个和善温厚的人。
“来了。”很冷淡的招呼。
温纺垂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进门。
第一眼下意识看向病床上躺着无知无觉的女人,眼底里浮现深深的痛苦和难过。
温纺的舅妈叫白书影,是一位教书育人的大学教授。
原本她应该站在讲台上,在自已热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工作结束之后就回到自已的小家和自已的丈夫和和美美。
可是那场车祸彻底终结了她生命的美好,也让舅舅幸福的家庭在一夕之间溃散。
她成为植物人已经七年了。
舅舅恨他是应该的。
如果舅妈不是为了救他,不会被车撞,也不会成为植物人。
温俊申用温水细细地擦拭着自已爱人的身体。
虽然对方已经是植物人,但他眼底的爱意依旧浓烈。
温纺熟练地跪在角落里,身板挺直,眉眼低垂。
他一般会在这里跪上一个多小时,有时候时间会更长。
这取决于温俊申。
温俊申让他“滚”他才能滚。
擦拭完爱人的身体,温俊申为她仔细盖好被子,落下一吻之后目光看向角落里跪着的人。
眼底的冰冷化作利刃宛若实质,恨不得凌迟温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肉。
那目光不是在看自已的亲外甥,而是在看一个仇人。
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他早就让温纺去死了。
温纺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很快,眼前的地面上覆下一层身影。
是他舅舅温俊申。
“你该去死。”
阴冷的刀刃直直从温纺头顶落下。
这样的话温纺听过很多次。
他该去死。
温纺知道的。
可是,他还有奶奶,至少不能让奶奶承受这样的痛苦。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温纺不作答。
这态度似乎惹怒了温俊申,一脚踹在温纺的肩头,温纺跪不住,整个人往后倒去。
身后是医院的白墙,后脑勺砸在墙上,很响。
“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温纺知道。
温俊申抓住温纺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都说外甥像舅,温纺的浅瞳和温俊申的很像,面部轮廓总是有一两分相似的。
现在两对非常相似的瞳孔中,一个只有憎恶,一个带有愧疚和难过。
很快,温俊申的拳脚就施加在他身上。
在医院病房里“赎罪”不能出声,这是规矩。
不能打扰舅妈。
温纺死死咬着唇腔内侧,不让自已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发出声。
事实上,在经历无数次这样的情况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可以习惯这样的疼痛了。
一拳,一拳,又一拳……
直到温俊申打累了才停下。
原本用发胶固定好的头发已经凌乱,穿着得体的衬衣也皱起来,温俊申的脸上带着强烈的恨意。
自从白书影成为植物人之后一段时间里,温俊申的心理状况越来越差。
他性格原本温和宽厚,但渐渐的,变的易躁易怒。
尤其是看见温纺的时候。
对于这样的暴力行为,温纺坚持了六年多。
他因此憎恶自已的舅舅吗?
不,并没有。
如果时机允许的话,他毫不犹豫可以拿命向他和舅妈赔罪。
温俊申在一旁坐下,微微喘着气,心里的怨愤发泄的差不多之后再看向温纺的眼神里带着挣扎。
每个人都很痛苦。
但每个人都不得其法。
温俊申每次打他不会打他的脸,只会在他的身体上施加拳脚。
温纺低头将乱糟糟的衣服整理好,衣袖,衣服下摆,确定不会让人看到身上的淤青之后最后再将外套的拉链拉好。
他的神色除了歉疚之外还带着平静。
低声道:“我去给舅妈做肌肉按摩。”
温俊申并没有阻止。
温纺对于按摩已经是非常熟悉的,他曾经花了时间专门去护理中心学习过的。
通过按摩可以促进植物人的局部血液循环,减少局部组织长期受压,降低压疮发生的风险。
还能防止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促进血液循环,对患者的整体有益。
温纺想尽自已最大的能力弥补对舅妈和舅舅造成的伤害。
即使他知道,一切早就已经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