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泉道：“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卖女儿？整个小林村，也只有你铁赖子会为着多喝一壶酒而卖掉自已的亲生骨肉。卖女儿虽不犯法，却也是一件令人不齿的事。”
丹彤附和道：“人至贱则无敌，你们这般没底线没道德没尊严也没有羞耻心的人，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当心哪天出门，走路时一不留神掉进池塘或悬崖。”
丹彤越说越气，说到后面甚至恐吓起来。要知道，铁赖子的腿，卫宗的胳膊，都是走在半道上被人偷袭而导致残疾的。
铁赖子的笑僵在脸上。
婆子拉长脸：“即便我作贱自已的孙女和儿媳，也不关你的事。”
见和他们讲道理讲不清，丹彤挑了挑眉，缓缓地道：“确实不关我的事，但我就是看不顺眼。铁赖子，你右腿膝盖骨碎裂，我拿了多少银子给你来着？好像是九两银子。我家里虽然银子不多了，但九两银子仍然拿得出来的。
若是你左腿膝盖骨也碎了，别说站起来打媳妇孩子，就连去茅房也得有人帮忙吧？那可就是一个真正的废物了。到那时你还想喝酒？想屁吃呢。”
赤裸裸地恐吓。
铁赖子脸上的血色褪去，连酒槽鼻也没那么红了。
婆子用力咬紧后牙槽，才没骂出来。
丹彤很满意。临走前仍警告他们，说若是让她知道，小姑娘连稀饭都没得吃，或者偷偷将她卖给人牙子，她有的是法子叫他们后悔。
崔氏没想到丹彤会这般维护她和大女儿。一直以来，她和丹彤之间没什么交情，丹彤犯不着为她出头。
铁赖子的腿刚被打残那会，崔氏心里对丹彤和卫泉有些怨气。家里总得有个男人，才不会被外人欺负。可铁赖子的腿瘸了后，外人没有欺凌她和孩子们，反倒是铁赖子完全无视崔氏的付出。铁赖子受伤时，崔氏尽心尽力地照料他。然而他的伤还没完全愈合，便染上了酒瘾。成日里发酒疯，打媳妇和孩子，又动了卖女儿的念头。
见丹彤和卫泉已然走出好几步，崔氏忙拉着女儿上前：“今日多亏丹阿姨为你撑腰，快谢谢她。”
小姑娘知道自已不会被卖了，最起码暂时是安全的，她感激得要跪下来给丹彤磕头。
丹彤一把将她扶起。
崔氏流着泪向丹彤哭诉：“自从嫁给铁赖子，多年来我没少挨打。我常安慰自已，哪个男人没点脾气，能忍就忍，忍忍就过去了。等他岁数大些就好了。
除了忍，我还能怎么办呢？女人一辈子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又不能和离，逃都没地方逃。即使铁赖子休了我，我的三个儿女怎么办啊？我走了，他们的日子会更难过。
我也不能带着他们回娘家。十里八乡的没一个和离或被休，我若是被人休弃，本就使娘家没了脸面，又怎能带着三个拖油瓶连累娘家。这一进一出，多难啊！
每当忍不下去了，我便骗自已说，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虽说我们的争吵，比寻常夫妇略惨烈些，但他也没下死手打，他要是真往死里打，我早就被打残了；我告诉自已，终有一日，铁赖子也会老去，等他年龄大些，他就打不动了；而我总会等到孩子们长大成人那天，那时身上的担子轻了，日子就好过些了……
只是，铁赖子下手虽不致残，但也很痛，我痛得受不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我婆母见了，便骂我‘哭哭哭，家里的福气都被你哭走了，真是个扫把星’。
两个月前，铁赖子瘸了一条腿，他打起我来不如之前顺手了，我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些，真的很感谢那个打伤他的好人。”
说着，崔氏抬眼看了看丹彤和卫泉的神情。
这两口子只是微笑，并没说什么。
崔氏继续哭诉：“铁赖子打我，我还能硬忍着，可他要将女儿卖掉，我实在不能忍。但我又反抗不了。今日多亏有你在，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丹彤叹了口气。
以前她很不理解，为什么崔氏时常遭受家暴，她不选择自救，反而对铁赖子曲意逢迎，多少显得她有些贱。听完崔氏的哭诉，她突然就理解了。
丹彤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小时候，她遭遇霸凌时，也曾讨好霸凌者。小小的她当时以为，只要自已融入霸凌者的圈子，成为他们的朋友，他们就不会欺负她了吧。
而实际上，霸凌者不可能和弱者平等相处，弱者的妥协，只会让霸凌者变本加厉地欺凌。
况且，崔氏的娘家人并没给她撑腰，没有人支持崔氏，她带着三个儿女，连逃都没法逃。
古代女子社会地位低下，说是包办婚姻，其中有不少本质上就是买卖。多数婚姻是悲剧，只有极少数是幸福的。那些可怜的女子，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掉。
丹彤试探着道：“很显然铁赖子和你婆母不会就此罢休。若是在铁赖子和你大女儿这两人里，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是往后余生都被铁赖子拖累，两个女儿被他卖到火坑，然后他用卖女儿的钱买酒。还是干脆将铁赖子这个拖累……”
崔氏的大女儿仰头望着丹彤，眼神清澈，丹彤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但卫泉和崔氏都听懂了。
丹彤道：“先前我威胁铁赖子，说若是他卖女儿，以后一个人出门要小心。但其实这是你的家事，是保住两个女儿，还是留下铁赖子，需你自已抉择。”
崔氏抹了把眼泪：“铁赖子若是去了，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守不住一亩三分地。我婆母和小叔子、大伯他们会将房子和田地收回去的。届时我和孩子们可怎么活？”
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卫泉，平静地道：“若是你只有女儿，确实很可能会被你婆家赶出去。但你还有个儿子。你儿子虽小，只有三岁，你婆母也是个狠毒的，但你公爹或许会可怜你们孤儿寡母。”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丹彤笑着道：“你婆母站在门口盯着我们呢，你回去吧。”
崔氏点点头，牵着女儿的手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