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初一想,应该让方时绪好好睡一觉。
上楼时,他双手圈住她使她的肩膀往下沉。进门时,方时绪才说第一句话:“许初一,明天把你指纹也录进来。不然,是不是我一直不醒过来,你就要在车里守着我到多久。”
“你现在清醒了?”她问。
方时绪的侧脸蹭着她的长发,缱绻道:“我清醒了你要走,我没清醒你也要走。”
按他这话的意思,许初一如果没有要走的意思都不像话了。他从背后抱住她的腰的手却越收越紧,呼吸声趋于沉重。
许初一想挣开他的怀抱,掌心距离他手背的咫尺之间,她垂下手臂,故作不悦:“累死了,我要喝水。”
话语间,他手松得很快,走到半道又迟疑地回头看。许初一不自然地坐在沙发上四处张望,满脑子却只留下一个哭笑不得的想法:才多久,他怎么变得这样迟钝了。
他拿过来一瓶豆奶,常温的,与她在烤鱼店时喝的一模一样。
越喝越渴,许初一舔了舔嘴唇,这回是真想喝水了。
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对面,喉骨随着吞咽时似乎听见欲望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手机。”许初一提醒道。
“啊?”他傻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你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有人在打你电话。”她扩句。
“哦。”方时绪大步流星坐到沙发的另一端。
许初一隐隐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哀嚎声,方时绪很快挂掉电话,不省心地说:“要去接我妹一趟,你先休息,想睡哪间房就睡哪间。”
“是吗?”许初一故意问。
“本来就是。”他留下坚定的答案后,匆匆出门时忘拿了外套。
外面这么冷的天,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故意忘了。许初一追到地下车库时,他正坐在驾驶位对着手机犹豫不决。
许初一不知道他是真困还是变傻了,白天在楼下散步时被他牵住手时单是觉得他着急,没了往日里那副淡然如风的性子,现在怕是随便说两句就能把他骗得团团转。
凌晨1点了。
“下车。”她让他从驾驶位下来。
“许初一。”他拖出长长的尾音,黏糊糊地把左手放进她羽绒服的口袋,报上地址后又在车里睡过去。
……
德方公司大楼下,方念时已经等候多时。与他哥通话前,因为他哥半天不回消息她本来焦灼得很。可谁曾想,会看见简十一,他在走廊的另一末端正与那天为他出头的女人吵得厉害。自从酒吧那事后,方念时几乎没去过学校美食街了,自然不是为了避嫌,她与他也无嫌可避。只偶然听室友提到过他一两次,逃不过是那些见怪不怪的花边新闻。
他们紧巴巴地吵着,方念时就眼巴巴地听着。
直到不远处许初一停下车打起近光灯,照亮了整个走道,也照亮了方念时光明正大的偷听。
方念时还没来得及摆正身体,还是那女人先气冲冲地朝她这边走过来:“我记得你,没礼貌,看热闹。”
“没见过情侣谈恋爱吗?”女人锱铢必较地说。
方念时真想回句没见过。但看见女人满脸泪痕,而简十一还岿然不动在那抽着烟,她更气愤了,故意拔高音量道:“只是没见过这么渣的男人。”
女人的脸色变得很复杂,方念时正义道:“阿纯,你不是平城大学的学生吧,他女朋友都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她劝人回头是岸的使命感正蓄势待发时,简十一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还是叼根烟,头发已经是黑色,凌乱了的大背头。
“呵,你乱说什么?”简十一声色俱厉地质问她。
方念时闻言竟一时答不上话,她第一次对他产生类似于畏惧或慌张的情感,意识到他比自已大了7、8岁,而以往不过是避之不及,认为他可笑且玩世不恭。
阿纯说:“十一,算了,我们走吧。”
简十一却没有作罢的意思,他站在方念时面前实在身形过于魁梧高大,似乎轻飘飘一招手就能把她甩出几米远。
方念时挺直了背,她闻见他身上有股沉木香。刚强撑起精神准备回复这洪水猛兽一句无风不起浪时。
许初一走了过来,她在车上时并未认出这两人,还以为是有人要故意找方念时的茬:“方念时,回去了,你哥在车上等着。”她冷脸催促。
方念时竟无心去追究为何许初一会来,为何方时绪会迟来,她满脑子都是刚刚简十一的愤怒。
车里,方时绪眯着眼向方念时道歉,说自已睡过头来迟了:“还是回我公寓。”他又问:“刚刚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简十一。”方念时坦然道,她不露声色地问:“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坏人,你离他远点。”方时绪肯定道。隋瑞那事少不了他的功劳,都是他收钱办事指使手下那堆混子把自已的律所搅得鸡犬不宁。
“真的吗?”方念时天真地戳了戳许初一的后背。
“不是什么好东西。”许初一说,她提醒方念时看车外。
方念时看过去,简十一和阿纯正在原地吻得激烈且沉醉。
“轻浮。”方念时愤愤地从后座弓起身,伸长手连摁了两声车喇叭后才舒心。即便并非光天化日,她也觉得晦气。
许初一问:“他刚刚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他敢。”方念时说,她不想再把话题绕在简十一身上,总算注意到奄奄一息的方时绪:“哥,你怎么了?感觉上气不接下气的?”
许初一也意识到,他脸色更难看了,她羽绒服口袋里他的手点了点她的腰,只听他羸弱地说:“许初一,我好像快死了,但好像还不至于死掉。”
许初一探手,他额头滚烫,理开他的头发露出脸,双颊也是晕沉沉的红:“明天去把长头发和胡子都剪了。”她安排道:“现在先送你妹妹回去,再带你去医院。”
“嗯。”他的食指仍是隔着口袋轻轻点着她的腰,证明自已还活着,他说:“许初一,都听你的。”
方念时被他哥的一厢情愿搞得没了意见,她脑子里又开始不断重复对简十一的气恨。明明他今天的黑发是第一次让人觉得正经,却当着自已的面做出来最轻佻的事来。她想起室友夸他的男人味,自已这辈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味。论学识有段天哥,论身段有日白哥,论家境有立岸哥,论才华有安康哥,论性格有从欢哥……还有她亲哥,她哥什么都好,什么都最好。所以也和她一样默契,瞧不上简十一这种人来。
可方时绪也曾经,瞧不上许初一这种人来。
可是爱情并不等同于爱一个人,不是五官组合的优胜者,也不是细数优缺点的佼佼者。只是某一个瞬间,在自已也无法察觉的时刻,某种特别的情愫开始萌芽。
……
方时绪问许初一:“你在笑什么?”
许初一替他换上最后一瓶盐药水,凌晨四点的病房安静得像冬眠。因为在医院的奔波她皮肤湿漉漉的,连眼睛都湿漉漉的,她靠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真想知道?”
方时绪觉得她眼睛在发亮,而自已的视野总算清明起来,他烧得太厉害了,或许是从昨天就开始,或许是前天,或许是更早前。
“你像一条淋过雨的金毛。”她怨声叹气:“哎,可惜我没有手机,不能拍下来。”
他想笑,故意轻声说:“你也很像一条在雨地里打过滚的金毛,还好我有手机。”她像兔子,可爱的兔子,只是现在太瘦了。
“许初一。”他又这样叫她,带着隐隐的失落,似乎这三个字像沙子,无论怎么握总会从掌心流走。
他说:“许初一,我们才冷战一个月,就都变得人不像人了,你知道这说明一个什么道理吗?”
“我不想跟你讲道理。”许初一说。
邻床的小年轻阴阳怪气翻了个身:“哥哥姐姐,够了够了,我也不想跟你们讲道理。”
许初一想方时绪永远不会知道自已刚刚在笑什么,实习医生戳针到第三次时还没戳对地方。他迷糊里咿咿呀呀地鼓励医生放松点,暗地里那只在她口袋放了一路的左手却握成了拳头顶在她的腰侧。
……
方时绪只呆到上午九点,就嚷嚷着要回家。许初一明知拦不住便不再强求,退了烧坚持吃几天药好好休息自然不担心会有什么大碍。
明明周末的日子,他们到了公寓时,早已不见方念时的身影。许初一本不想问,她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方时绪从淋浴间刚冲完澡出来,他气色和精神好了许多,说替她放好了水,让她去浴缸泡泡澡。
许初一实在没多余的心思和力气拒绝,淋浴间,他点好了香薰。她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好闻。泡在热水里,让她天灵盖都长舒口气。
隔着磨砂玻璃门,方时绪自顾自地一一告诉她。
他的声音缓缓道来,已似消化了其中的情感。
“是一个多月前的周六凌晨,我前脚刚去你家你妈就说你刚走。我怕露馅不敢问太多,也还来不及问太多,我助理小刘就打电话告诉我,律所有人来闹事。就是那个隋瑞,每隔几天就有一堆混混不分日子地来我律所找茬,包括但不限于咱们的老熟人,简十一。我想着没必要告诉你,现在是隋瑞,以前也有过其他人,以后肯定也还会有其他人。”
“还有念时,我们一大帮子人,学校里边学校外边里应外合地盯着她。平城这么多的酒吧,借那位姓苏的光,那半个月我们差不多光顾了个遍。你说,白天上课,晚上蹦迪,凌晨还要光顾从不重复的酒店,天天如此,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直到他终于光顾了顾深的酒吧,我和段天终于只用守在监控室,不用担心被念时发现,也不用再被DJ们进行精神浸染。”
他说着情不自禁发出轻笑,神色自由。
“偏偏那天我俩实在太累了,在监控室睡着了,还是阿鸿跑过来敲醒的我俩,说念时正在耍酒疯。我们赶到舞池时,顾深脸色煞白,说你妹真是个舞神。还说在念时跳大神的舞姿下,舞池的人吓得吓跑得跑,那姓苏的离开时扶着腰怕是这个月都蹦不了迪了。后来,我们几个人都拉不住我妹了,我就叫顾深把音乐放到最大,我们几个人站在楼上,让她一个人在舞池耍酒疯甩个够。第二天,她清醒后我们让她亲自去看监控,她厚着脸皮说:你们几个都算我亲哥,反正都清场了,我不怕。我也以为清场了,直到后来我让顾深把那份监控拷给我,才重新注意到一楼角落里还坐着一个男人。简十一,我是这样猜的,主要是他当天下午也顶着那顶刺眼的红毛来我律所闹过事。但我没告诉念时,她肯定觉得丢人,再说简十一也不会跟她有交集,再拿这事去逗她也没必要了。”
许初一听见外面半分钟的沉默,以为他走了,便懒洋洋地问:“后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