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腊月十五,年关将至,京城周边城镇乡村前来赶集、采买年货、置办新衣的人也多了起来,整个四方城闹热无比。
有些店家已将大红灯笼、彩带高高悬挂,年味渐浓。
梅诗冻得通红的手上拿了三串糖葫芦,跟着蒋聆宜与菊词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嫌弃地说道:“小姐,这么大冷天的,又这么多人,您非要自已出来拿书,叫个小厮出来不就得了?跟这些人挤来挤去的,有失您的身份。”
蒋聆宜没理她,菊词道:“你少说两句,灌了冷风回头又说不舒服。这不就到了?”
书肆门口也尽是人,围的水泄不通,梅诗将手里的糖葫芦塞给菊词,“我进去,免得你磨磨唧唧的。”
说着一边高声喊着“借过”,一边往里进。众人见是个小女子,纷纷都给她让开了道,她进去的出奇顺利。
蒋聆宜见状笑道:“这大嗓门,关键时刻还是蛮有用的。”
她说罢四下里扫了一圈。
菊词见状,问道:“小姐看什么呢?”
蒋聆宜拢了拢毛茸茸的灰鼠毛领口,“没看什么。”
她话音才落,便见梅诗像只小鸟似的打书肆里飞了出来,手上高高扬着那本《念奴娇》,“小姐,我拿到了!哎呀!”
下一瞬她便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她手上的书也被摔出了两丈远,湮没在人群中,被人随意践踏。
街上尽是这几日的融雪泥水,这书肯定不能要了。
蒋聆宜:“……”
菊词赶忙上前去将梅诗扶起来,梅诗一身烂泥,委屈巴巴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蒋聆宜正无奈间,却听见身后有道清朗的声音在叫她,“蒋小姐。”
蒋聆宜转身,讶然瞧见唐清典正拿着她那本满是泥泞的书,微笑着问她,“还要么?”
蒋聆宜愣怔着,一时竟不能回答。
唐清典又问一遍,“蒋小姐,还要么?”
蒋聆宜这才回神,摇摇头说,“不要了,一会儿我再进去买一本。唐六公子,你的手都弄脏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抽出自已的手帕递给他,“唐六公子一会儿擦擦。”
唐清典淡淡笑道:“不必了,我自已有。那便告辞了。”
“唐公子今日不买书么?”
“不进去了,人多,不想挤,改日再来。”
蒋聆宜没再说什么,静静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菊词将梅诗搀了过来,梅诗一瘸一拐地,形容狼狈,脸都哭花了,“小姐,别看他了,您看看我罢。”
蒋聆宜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要笑,“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赶紧回去换衣裳去罢!”
回去的路上,菊词跟她道:“那个唐六公子瞧上去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哦。”
蒋聆宜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若有所思地道:“他是忘不掉他心里头那个人。”
蒋聆宜说完才想起来,“对了,咱们前头怎么没进去重新买一本《念奴娇》呢?”
梅诗无语,“您光顾着看那位唐六公子去了。”
蒋聆宜清清嗓子,“还不是怨你这莽撞丫头,好好的书都被你糟蹋了。若不是你摔的可怜,我们也不至于着急回府。”
梅诗耸耸鼻子,无言以对。
*
黄昏时分,万福宫中,蒋聆心梳妆打扮停当,等着儿子萧烨结了今日的课业回来,便要一同上万寿宫去给叶婵请安。
按理说,萧烨应该每日都去,但叶婵念着萧烨幼小,既要早起上朝,每日又要完成繁重的课业,因此只是让她娘儿俩逢五过来。
蒋聆心等了一刻半钟的模样后,萧烨一脸疲惫地回来了,“母后,儿臣好困呐。今日儿臣得了沈师傅的夸奖了,沈师傅说儿臣的字写的愈发规整了。”
蒋聆心面无表情地听着儿子说话,道:“这才什么时辰你便叫困了?快收拾收拾,上万寿宫去。”
“啊?又要去了?”萧烨双肩垮了下去。
蒋聆心皱眉,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站直了!你是皇帝,弯腰驼背的像什么样子?”
萧烨瘪瘪嘴,立即站直,强打起精神来。他再委屈也不敢哭,因为他若是哭了,母后会嫌他没有男子气概,反而更严厉地训斥他。
蒋聆心一见他这副神情便生气,“成日动不动便皱着脸,我欠你的了?马序!陛下的斗篷呢?”
斗篷就搭在马序臂弯呢,他一听赶紧上前蹲下来给萧烨穿好,笑着道:“陛下再忍忍,顶多半个时辰咱们也就从万寿宫回来了。”
待穿好后,蒋聆心牵着萧烨上了凤舆,一路上不断地叮嘱他,“见了母后皇太后大大方方的,每回缩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算什么?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你是皇帝!这天下属你最大,你谁也不用怕!”
萧烨咬咬下唇,“那母后您呢,儿臣也不用怕么?”
蒋聆心滞了一下,“我不一样,我是你娘。历代王朝都是以孝治天下,你不听我的可不成。”
“那母后皇太后是儿臣的嫡母呀,儿臣也得孝敬。”
“她又不是你亲娘,面子上做做功夫得了,别这般死心眼成不成?”
“哦,儿臣知道了。”
母子俩进得万寿宫后,才见肃太妃卫子缨与她儿子郑王萧爝也在。
叶婵与卫子缨在花梨木嵌玉石栏杆罗汉床上分左右坐着叙话,萧爝端端正正坐在卫子缨下首的绣墩上。
卫子缨见蒋聆心母子来,急忙起身,拉着萧爝向他们见礼。
叶婵笑着朝萧烨招手,“陛下,好几日没见你了,母后瞧着你又长高了呢。来,告诉母后,你两位师傅今日又教你什么圣人文章了?”
萧烨往她跟前走了几步,“回母后,沈师傅在给儿臣讲《论语》呢,今日讲到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叶婵见他背诵时摇头晃脑的,颇有几分可爱,不由笑了,“背诵的这样熟,看来学的不错。古语说半部论语治天下,陛下可要好好跟师傅们研学《论语》的义理呢。哎爝儿,母后记得你的《论语》也学的好的很,来跟陛下探讨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