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玉斝生凉云鬓亸,梨花满地与春说。
朱砂一纸三生事,从此深情不许多。
*
今日是沈玉丛大婚的日子,她即将要成为摄政王妃了。
可是她心如坠石,压根高兴不起来。
摄政王因何会娶她,个中缘由只有她、摄政王萧觐堂,还有万福宫的圣母皇太后蒋聆心三人知情。
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的四月初七,那一日是母后皇太后叶婵三十岁的千秋。
叶婵在皇家园林灵政园大宴宾客。
因是在园林里,不比宫内宫禁森严,沈玉丛跟几个相熟的小姐妹在席上吃了几口,便去园中玩起捉迷藏来。
她往假山群里躲,一不留神入的深了,好死不死的,撞见萧觐堂跟蒋聆心在山洞中幽会。
她当时都要吓死了,一脸惊恐地往后退,退着退着,踩着自已的裙角绊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蒋聆心看着她目露凶光,对萧觐堂道:“赶紧弄死她。”
萧觐堂不急,他走近几步,在她面前蹲下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沈玉丛吓得唇瓣直哆嗦,“沈……沈玉丛。”
萧觐堂目光闪了闪,嘴角若有似无地往上提了提。
他略侧脸,对他身后的蒋聆心说道:“你先离开,我来处理。”
“好。”蒋聆心极其信任他,又狠狠瞪了沈玉丛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蒋聆心的眼神好似一把刮骨钢刀,给沈玉丛吓坏了,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落个不住。
萧觐堂问她,“不为自已求情么?”
沈玉丛一听,眼中有了光彩,“我……我求了有用么?”
“你先说来本王听听。”
沈玉丛咬住下唇琢磨了一阵,而后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他,“说我什么也没瞧见么?”
萧觐堂笑了,“对,你就是什么都没瞧见。此间之事,切记对谁都不要提起。”
他离得过近,棱角分明的面孔上,眉眼深邃,鼻梁如山脊一般坚定而高耸,薄唇轻抿,不怒自威。
一股极具侵略感的男性气息将她裹挟,令她无处逃遁。
下一刹,他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拎了起来,“还能走么?”
沈玉丛扶住一旁的石壁,“可以。”
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脸劫后余生的惶恐,走前却还不忘向他行礼,“臣女谢王爷不杀之恩。”
谁承想两个月后,她竟然要跟这个她避之不及的男人成婚了。
离家前母亲说了什么她也全不记得,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一整日都是浑浑噩噩的,恐惧甚至盖过了迎亲时高亢的唢呐。
她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被喜娘操控着。满目的红色太过刺眼,令她双眸甚至都开始眩晕迷糊起来。
她被送入洞房后,侍女蘅塘问她,“小姐,饿不饿?奴婢带了几块栗子糕。”
她恍惚地摇摇头,吓都吓饱了,哪有心绪吃东西?
她手心里头都是汗,指甲掐的掌心生疼。
而萧觐堂回洞房的时候,她心内的恐慌更是抵达了顶点。
可是萧觐堂的声线却是低醇而温和的,他在跟侍女讲话,“端份醒酒茶来。”
因为蒙着盖头,她什么也瞧不见,只能听见自已那颗心在腔子里咚咚跳着。
她僵坐在床沿,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等待着他的审判。
良久,萧觐堂饮过了醒酒茶,喜娘方才引着他取金秤杆挑沈玉丛的盖头。
喜娘在一旁凑趣,“挑盖头,落头红,好一个玉凤配金龙。 ”
听得沈玉丛紧张中又添了几分羞臊。
盖头取下的那一刻,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头去看他,正撞上他微醺灼热的眼神。
沈玉丛急忙移开眼,心仿佛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似的。
萧觐堂佯作没瞧见,牵起她,“来,饮合卺酒了。”
他们两臂交缠,沈玉丛捏杯盏捏的死紧,指尖泛白,一仰头便喝的一滴不剩。
萧觐堂皱皱眉,不疾不徐地饮了自已那一杯。
接下来,喜娘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把喜剪,也递给了沈玉丛一把。嘴里说着“结发共白头,恩爱相扶老。”
沈玉丛剪发时手略微有些颤,萧觐堂便把住了她的手,笑意在眼底化开,“王妃可要稳当些。”
他握着她的手,剪下了自已的一缕发,而后又剪了沈玉丛的,并将两人的发丝一同放入了一枚锦囊里。
他一边放,一边同她说道:“你很害怕本王。”
不是问句,而是在陈述他的判断。
沈玉丛没开言,默认了。
仪式结束后,喜娘等人领了赏便退下了。她们貌似都有些怕萧觐堂,压根不敢过分玩闹。
沈玉丛便在蘅塘与蘩庵的帮助下卸去钗环,洗净铅华。
他们的第一回,因为沈玉丛的紧张,并不太愉快。
萧觐堂下颌紧绷,贲张的肌肉上淌下淋漓的汗水,他并没有说好与不好, 从她身上下来后起身坐了会儿,平复了凌乱的呼吸,片刻后便下了床榻。
沈玉丛望了一眼他精壮的赤裸背影,见他从地上捡起袍子来随意披在了身上,回身问她,“去洗洗?”
沈玉丛支起身子,樱桃红的锦被滑落,露出白嫩的膀子,入目靡艳。
萧觐堂眼神黯了黯,喉结不自觉滚动,但他只是取了她的衣裳让她穿上,“来,这边有浴池。”
沈玉丛下床,腿软一歪,被他一把捞起来,他语气暧昧不明地问她,“这便站不住了?”
他打横抱起她,踢开了侧间的门,里头水汽氤氲,果然是一方边长六尺左右的浴池。
萧觐堂让她先下去,而后扬声唤人,“解语,床上褥子换了。”
接着他才脱掉袍子扔在一旁的屏风上,而后下水。
沈玉丛在最里侧的一角,而他在另一侧的中间。二人相距甚远,谁也没有要近一步的意思。
池水温吞吞的,浸泡其中十分舒适。沈玉丛撩起水玩,哗哗的水声在安静的浴室中显得十分突兀。
她下意识地怯怯瞟了一眼萧觐堂,见他阖目靠在池壁上,并无怒意,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泡久了,池中的热气令人昏昏欲睡,沈玉丛想回床上去,于是细声道:“王爷,妾洗好了。”
萧觐堂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先回去。”
沈玉丛涉水拾级而上,快速地闪躲进屏风后头,拿拭巾将自已擦干,而后裹上外裳,便出去了。
床上寝褥皆已换了干爽的,她径自去倒了杯水喝。
因为今日实在是累,她换了寝衣后便上床了。
她发觉萧觐堂貌似也不是总像个地府阎王,于是因戒备而紧绷的弦此时便松泛下来。
她原本还想撑着要等萧觐堂,可眼皮实在太重,令她来不及多想,没过一会便沉沉睡去了。
翌日,萧觐堂带她进宫给两宫皇太后请安。
说是皇太后,其实都正年轻。
母后皇太后叶婵刚过而立之年,是先帝皇后,但无所出。因此萧觐堂一年前扶立蒋妃之子,时年四岁的萧烨为新帝。蒋妃母凭子贵,摇身一变,成了圣母皇太后。
而这位圣母皇太后蒋聆心,年岁不过二十有二,雪肤花貌,年轻守寡,正是沈玉丛当初撞见在灵政园的假山深处跟萧觐堂幽会的那一位。
乘坐马车进宫这一路上,萧觐堂正襟危坐,不发一言。沈玉丛有些怵他,坐在旁边眼神都不敢乱飘。
他这般严肃,想必是因为将一腔柔情都交付给了圣母皇太后蒋聆心。对了,还有瑶台那位艳名远播的清倌人许皎。
传说那许皎可是百年难遇的美人,有骚人墨客吹捧她,说她是“王母座下许飞琼”。
她也不自谦,便以“飞琼”做了自已的字。
他还真是有艳福,沈玉丛心中感叹,果然身在高位的人不一样,顶尖的美人也过不了他这一关。
唉,想到自已不容乐观的境况,沈玉丛不由叹气。
“怎么了?”
萧觐堂忽地出声,可唬了沈玉丛一跳,她略显慌张地道:“没……没事。”
萧觐堂便也不再追问,上下扫了她一通。
沈玉丛模样温柔,无论哪一处的线条皆是柔和的。她肌肤白皙到透明,额头圆润,眉眼间距舒展,鼻梁挺秀而不突兀,唇色粉嫩。
任谁见了都心生怜爱。
萧觐堂见她贝齿将唇瓣咬的发白,收回目光,伸手撩开车窗帘一看,说道:“快到了。”
沈玉丛之前也不是没有进过宫,她年年岁末随母亲来参加宫宴。只这一回不一样,身边陪伴的不是和蔼可亲的母亲,而是不苟言笑的萧觐堂。
她与萧觐堂虽已有了夫妻之实,却仍然形同陌路。
下马车时他向她伸出了右手。沈玉丛将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放在他手心里,另一手提了裙角,踩着步梯缓缓下车。
萧觐堂身着藏青底的亲王冕服,头戴平天冠,身姿颀长伟岸。只是面上不辨喜怒,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将她扶下车便松了手。毫无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