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浴室之中,靠着煤气烧出来的热水顺着管道涌入花洒之内,寒冷的冬季瞬间涌起了氤氲的热气。
夏千榭赤身裸体站在花洒下,热水从脑袋上流淌下来,他挤压出沐浴露,学着凡人在热水的浇灌之下洗澡。
水珠从眼角流淌下来。
夏千榭只觉得自已似乎丧失了知觉,像是一只傀儡,自动地完成后续的动作。
一坛十年的桃花酿,被他从一枚上品储物戒之中拿出来。酒香缠绕在鼻尖,夏千榭仿佛要醉了。
他揭开上边的封口,坐在破旧的竹木椅上,夏千榭眼睫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他端起一个白瓷盏。
一口一口,啜饮着里边的桃花酿。
“二师兄,这桃花酿,我们就给你留着一坛了?”
“等你回来的时候,再挖出来。”
四师妹蹲在桃树下,粉色的桃花瓣飘落在她的头上,少女明媚的笑容洋溢在面庞,春光衬得她愈发娇美。
夏千榭举着酒盏,双眸凝视着晃荡的酒液。
愁。
发愁。
月牙弯弯,点缀在夜空之上,月光皎洁无比。
还是一模一样的月,可是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时候了。
话说回来,凡界过了那么长时间,翻天覆地的改变,夏千榭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这个世界,过得怎么样子,要怎样才能找到他们。
是他把师弟师妹们给抛弃了。
夏千榭埋着脑袋,又扔掉了杯盏,坐在地上举着酒坛吨吨吨灌了下去。
仿佛这个样子就能麻痹自已的神经。
那么多的符箓和仙器,丹药还有灵植,全部都放在了夏千榭这里。
也是,钟山宗的藏宝阁都要被搬空了,他们今后的日子还能好到哪里去?
一肚子的酒水下去,夏千榭也醉了。
他醉的实在是厉害,眼前发晕,倚在床边,薄唇缓缓飘出几缕酒香,又时不时喉间一动,打了个酒嗝。
夏千榭迷离着双眼,再次将手伸向酒坛子,抓起坛口再次灌入腹中。
心里疼得厉害,夏千榭再灌多少的酒,一想到师弟师妹们,就忍不住心里发酸,眼角渗出泪来。
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东西给他啊?
大师兄闭关修行,不日就要冲击元婴,雷劫将至,不是更加需要?
他身在营地,虽然医剑双修,做的却都是医修的事情,也用不上那么多符箓法器。
夏千榭满肚子的愧疚,和酒液混在一起,逐渐将他的神智给笼罩了。
他看见一张粉色的便签纸掉落在地上。
夏千榭左手支撑身体,缓慢将身躯拖动过去,他的视线落在那张孟星雨塞过来的便签纸上。
好讨厌。
魔尊,真的好讨厌。
夏千榭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便签纸,又忍不住眼角的水意。
如果不是魔尊组织魔族围攻修真界,如果不是魔尊带着魔族夜袭医修营地,夏千榭也不至于拼尽全身气力跟他斗个你死我活。
现如今,夏千榭心中的怒火,都朝着魔尊烧了过去。
他打了个酒嗝,只余下一丝的理智,酒意早已操纵了夏千榭的全部神经。
夏千榭在桌子上摸索着,摸索到了一部老旧的二手手机,他抽了下鼻子,泪水就顺着脸颊流到手机屏幕。
夏千榭拨打起电话来。
孟星雨此时聚精会神地坐在电玩室打游戏,屏幕上的小人正乘着降落伞从螺旋桨飞机上飘落。
身侧的手机却忽的响了起来。
孟星雨瞥了一眼,竟然是今天下午和他分别的夏千榭。
要是旁人,孟星雨肯定是继续握着手柄打电动。
可这是夏千榭,一个元婴期的老妖怪,孟星雨无奈只能接下电话。
“喂,夏千榭,怎么了吗?”
孟星雨漫不经心地问道,却听见了传出手机的水声,还有脆弱的哽咽声,显然是哭哑了。
他心里一紧,眉头一拧。
“夏千榭,你怎么回事,有谁欺负你了?!”
夏千榭沉默了好一阵子。
“没人欺负我。”
“那是谁?”孟星雨问。
“是魔尊......”
他憋着气,最终还是忍不住要将怒气撒出去,可说出来的话却泛着委屈。
“魔尊就是个烂人!”
孟星雨听见他在说魔尊,他心像是被揪着一样,生疼。但是夏千榭的状态很不正常,以往因为孟星雨装疯卖傻,他不会察觉到孟星雨其实当时并没有失忆。
可是他现在为什么叫孟星雨“魔尊”?
孟星雨追问道:“夏千榭,你现在在做什么?”
“嗝。”
夏千榭低低张嘴,打了个酒嗝,他在做什么呢,有些记不清了。
夏千榭垂眼看向酒坛。
啊,
酒啊。
“我......在喝酒。”
“你醉了?”孟星雨试探地问。
夏千榭的回答却带着胡搅蛮缠的意味。
“不是,我没有醉。魔尊,就是个烂人。孟星雨,你是个好人,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长得和魔尊一样。”
夏千榭朦胧地望着身前的桌椅,凳腿在他的眼前影子重重叠叠。
“好难受......”
夏千榭轻吐了下舌尖,吐出含在嘴里的桃花酿来,月光映出一地的狼藉。
“师兄......”
夏千榭眸中水光潋滟,他一只清瘦的手握住凳腿,仿佛在抓着大师兄的手,他嘴中含糊不清。
“师兄别走了,师弟师妹,我们一起吃汤圆好不好......”
“小师弟,二师兄给你炼天品的筑基丹可好?”
“大家一起,团团圆圆的。”
孟星雨轻轻听着手机里的呢喃声,他此刻屏幕上的小人已经被炸弹炸死了。
“夏千榭,你是不是想家了?”
孟星雨沉声问他。
夏千榭躺在冰凉的地板上,面颊酡红。他呜咽了一声,嘴中的酒气还没有散,这么多坛桃花酿灌下去,炼气期修士,也恐怕能醉上好一阵子。
“家?”
夏千榭眼中些许迷茫,他捂住自已的头。
“我,我好想家......”
“可是我,我找不到他们,我找不到,我找不到——”
夏千榭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脑袋靠在坚硬的凳脚上。
“我找到了魔尊,可是我找不到他们......孟星雨,我不要管魔尊了,我想要见师弟,好想见一见师妹们。”
“我好想回钟山——”
“我不要管魔尊了。”
世人怎么样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千榭荒唐地想,他的心似乎早就死在了荒凉死寂万物沉沉睡去的冬夜。
他把师兄、师弟、师妹们给丢掉了啊。
他们,都在等着他回宗。
还在等他一起回来喝桃树下的桃花酿。
“夏千榭,你现在是在家里吗?”
夏千榭恍惚听见手机中的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