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荷园的四角亭。
“殿下。”楚湘宁赶到时,就见苏淮年已经坐在了石凳上,看见楚湘宁来,站起身点头行礼。
“驸马,可等得久了?”苏淮年换下了早上的衣裳,一身暗青色的常服几乎要将人融进夜色里,楚湘宁一时晃了眼,说出一句过于客套的开场白。
“谢殿下关心,臣并未久等。”苏淮年的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可就是有一双温柔又深情的眼睛,那双眸子足够深邃,让你看不出他的情绪,也探不出他的心思。
“不如,先用膳吧。”方才出门前,楚湘宁思虑再三,还是将买给苏淮年的玉簪带上了。可如今心里却在忐忑,她不确定苏淮年是否喜欢,毕竟他几乎不收任何自已送去的东西。
一席无话,静得只有碗筷相碰的细碎声响,混着初夏夜晚的风,楚湘宁吃下了大半份酒酿圆子。苏淮年吃了许多桂花糖糕,楚湘宁在心里把他爱吃的菜样都记下了。
对于楚湘宁而言,要苏淮年帮自已做一件事,显然是困难的,因为他们的关系也许比话本上的还要复杂得多。但像是看出了楚湘宁的犹豫,苏淮年先开口询问。
“殿下,您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臣去做?”
“啊...确有一事。”
“殿下无需顾虑,为殿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本分?楚湘宁眉头一皱,她意识到自已似乎不喜欢这个词语,她摸出了怀里那支玉簪,背对着苏淮年走到了荷塘中间的那座小桥上。
“驸马对男子的发饰了解多少?”
“簪、冠、带、帽,功能各不相同,骨、木、银、玉,材质也各有高低,样式不如女子发饰那般精致华丽,多以简约实用为主。”苏淮年声音平和,吐字温润,走到荷塘边,转身面向桥上的楚湘宁。
“那木质、云纹的发簪,可还常见?”
“是文人学子多用的样式,”苏淮年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滞涩,心里一沉。“价格不高、易雕刻。”
她在找一支男子用的发簪——亦或是,带着云纹发簪的男子。
楚湘宁未察觉苏淮年极力隐藏的失落,又一次不顾头痛回忆着梦中更多的细节,结果不出所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幸好她还将少部分的样式图案画下来了。
“殿下...殿下是需要臣为您找到这位戴着木质云纹发簪的男子吗?”苏淮年向来温柔的眼睛里暗流涌动,在话音落下之际归于平静,甚至还勾起了唇角,对着楚湘宁的方向淡淡一笑。
“是,驸马可有好办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楚湘宁若想阻止梦中川阳殿的那场大火,她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只有站在白玉台阶上的那个人。
依据进宫得知的司天台预言,更是与梦隐隐关联,楚湘宁从未如此紧绷着神经不肯放松。
听出她语气里的急切,苏淮年的心中思绪反复,面上却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想着能够为楚湘宁找到人的方法。
他想过既是嫁人,那楚湘宁作为东辰唯一的公主,纳人进府是迟早的事,这也是他该为她分的忧,是他作为驸马的本分。
进府三年,苏淮年一直用本分二字要求着自已的一切,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已对于这件事的抗拒,就已经再一次用本分说服了自已。
“殿下,不如由臣作东,办一场曲水流觞可好?”
曲水流觞!楚湘宁面上一喜,这么好的主意自已怎么未想到,届时上川所有喜爱吟诗书画的男子都会来参加,如果依苏淮年所言,他们都常用木质云纹的簪子,那也许就会有所收获!
她转过身来,发现苏淮年用很平常的神情望着自已,等着自已点头。楚湘宁小跑着从桥上来到他身边,“好主意!那就交给驸马...”
楚湘宁忽然停下了。
虽然苏淮年不说,可楚湘宁却感觉到了。
他有些悲伤。
她沉默,苏淮年便一直等着,直到夜晚的风都停了,才有一尾鲤鱼跃出水面,给荷叶上挂了一层水珠。
“对不起。”
楚湘宁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苏淮年一惊,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胸膛,毫无防备地看着面前这个他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子。
“本宫未想过,这样将你推到他人面前,若你不愿,本宫会另外差人去查。”
既是要由苏淮年做东办这个曲水流畅,那势必就要让他走到前面接触旁人,楚湘宁不希望他亲耳听到那些嘲讽和奚落,一句也不行。这不仅是因为苏淮年驸马的身份,更因为她喜欢他。
楚湘宁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她是喜欢苏淮年的。
起初,他不过是她在画像上看过眉眼的男子,楚湘宁对于自已这个嫁进来的驸马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可能性,冷落、恶语、寻死,甚至对自已刀刃相向。
可什么都没有。
这个坐着花轿隔着车厢听了一路窃窃私语的相府嫡子,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弯腰拜堂、叩头谢恩,安静地坐在绣了金线的红被上。若云纱的帘子悬在床榻的两侧,楚湘宁走进新房,那被烛火舞动的暗红色笼上他的金丝竹叶冠。
像新娘子的红盖头一样。
楚湘宁拂开纱帘就是挑起了他并不存在的喜帕,露出他淡笑的嘴角和悲伤的眼眸,如此美好又让人念念不忘。
那是楚湘宁三年都未曾说出口的一见钟情。
她不知如何表达,因为自已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像是对这个嫁为人夫的男子的伤害。
东辰国第一位嫁人的男子。这样的名头就足以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无法被拔除,只能慢慢融化。
“殿下,交给臣去做吧。”
苏淮年的声音将楚湘宁从回忆中唤醒,他第一次真正的笑了。
他眸中的温柔如同细雨融化了两人之间的坚冰,开出一片春意。
楚湘宁微微踮起脚,将手中攥到温热的青玉簪子举高,插在他结在后面的发里,正如她想的那样合衬。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苏淮年,你就是你。”
苏淮年盯着楚湘宁离开的背影良久,才抬手去抚摸那支发簪。一直候在园子入口的山青进来寻他,看见他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青,明日拟个都城中文人和有学识的公子名单来,五日后,办一场曲水流觞。”
苏淮年的指尖终于描摹出了那支鸢尾。
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开出了春天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