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发生前两个半时辰，上川城西侧。
女人换下自已沾染了一些污渍的外衣，蹲在炭炉前，翻动烧红的炭块。一个中年男子推门进来，带进了不少雪花。
“快把门关上，在门口把鞋上的雪踏净了再进来。”女人站起来直了直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没想到今日雪都没停，什么鬼天气。”男人把棉帽摘下放在手边的矮柜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好在今日是公主成亲的日子，许多人都去南街抢喜银看新郎官儿去了。本来也没什么人来了，主家心善，准你这么早就关店。”
“说起来，公主殿下居然又结亲了，这次是礼部的人呢？这都什么事儿？”
女人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从里间走出来，在男子头上重重敲了一记，“这是咱们能议论的？”
“你这婆娘，我就是说说而已。又不是大不敬的事儿，这脾气怎地这样大！”男人吹了吹胡子，发了几句牢骚。
“咱们跟公主那是天上地下两种人，你管好那张嘴吧。我们能从村上被主家雇来看店，那就是顶了天的运气了。少惹事！”
“知道了！知道了！”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走进去，甩脱了鞋子往床板上一仰，“快睡觉吧！你还在那折腾什么呢？”
女人此时站在窗前，他们的小院不大，也在上川城的最西边了。从西面的窗户能直直地看到围在城周的清水河。这清水河共有两道，一道在城外、一道在城内。
从城郊进来须得连过两道桥和一道城门，这也是东辰把都城设置在上川的原因。
此时城内的这一道恰好在他们的院子外流过，因为两日的风雪，河面上结了一层冰。
“诶！你等会睡，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女人没开窗户，只是把耳朵贴在窗纸上。
“什么啊？我没听见。会不会是南边的喜乐声啊？”男人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从床上下来，到外间把自已的妻子拉回去。“行了，快歇着吧，你今天也在后厨房忙了一天了。”
女人歪歪头，一阵疲倦涌了上来，也点点头，“听起来倒像是风声，算了，睡觉吧。”
吹了屋里床榻前的两盏烛，周围就陷入了黑暗。夫妻二人忙碌了一天，此刻都累得不行，身子一挨到床板，很快就睡着了。
时间在风雪褪去的路上慢慢流逝着，直到南侧的公主府都安静下来，百姓们就踩着宵禁的打更声各回各家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绵了两日的初雪停了，风雪一停，这样的古怪声音在寂静中就更加清晰了。
咚——
咚——
女人的睡眠有些浅，翻了个身背对着身边的人，朦朦胧胧地眨眨眼，正准备再次入睡，可盯着面前浓重的黑暗，忽地心里有些慌张。
人总是在面对黑暗时过分警惕，失去视野后，便会无限制地放大了其他感官。
越紧张就越害怕。
“孩子他爹...他爹？”女人试探性地喊了两声，瞧身边的人还在打呼噜，便用手推了两下。
咚——
咚——
那种如同敲鼓的声音愈发清晰和响亮，从房间西侧悠悠传来，此刻听着，犹在耳畔。女人只觉得脑子里灌满了这种未知的咚咚声，心里的恐惧到达了顶点，颤抖着手用力去摇身边的男人。
“永顺？永顺！你快起来！”
男人从睡梦中被吵醒，此刻有些厌烦地拂开了她的手，迷迷糊糊地回答，“快睡吧，就是风声...”
“雪都停了还刮什么风！”女人猛地转过身，试图躲避这种声音。可它们还是穿透了被褥，钻进耳朵里。
睡前烧好的炭已经冷了一层，此刻房间里也不太暖和。男人缩了缩在被褥外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去看看。”
“好...你小心点，我在窗边看着你，你...快去看看！”女人心慌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完整，点燃了蜡烛后，男人取出油灯借了个火。
披上大衣，踩着院子里的雪层外往声音的来处走。女人也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去瞧。
昏暗的油灯一摇一晃，朝着院子西侧去。男人从墙根儿底下蹲下身来，发现声音变大，可四周却什么都没有。
这时，即便是他也不由得心跳加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壮着胆子回过头去，看见妻子披着衣裳过来找他了。
“你来干什么！快回屋去！”
“不行，我害怕得厉害，我还是跟着你吧...”女人的脸色有些差，男人便没再说什么。油灯闪了闪，女人也蹲下来问，“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
男人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呼出一口白雾，此刻他不能慌张。“没有，不在院里，声音是从外面来的，听着还有点水声，像是外边那条清水河。”
“啊？那咋办？要不咱俩一块出去看看吧？反正别把我一个人留下。”女人拽着相公的衣袖不撒手。
“成！咱俩去看看！要不然今晚上是睡不着了。”
两人搀着往外走，离河边越近、积雪越厚，雪地难行，但好在压得不实，不至于湿了鞋袜。
借助着油灯的光线，能看见前面河上的一层冰面。到底不是深冬，一场雪的温度是冻不住多少流动的河水的。此刻冰面的远处仿佛是裂开了一个大洞，有碎冰浮在水面上，被下游的冰面卡住了，堆在一起。
那种声音就在附近。
细碎的声响也显得震耳欲聋。
咚——
咚——
男人把油灯举向前方，面前的谜底终于揭晓，一种极端的恐怖瞬间占据了全部的意识，大脑一片空白。喉咙犹如被人卡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身体无意识地颤抖，却根本不是被冻得、而是活生生吓得。
这是人在遇到恐惧的事物时的下意识反应。
清水河的冰面上，一个人形的物体，正被冰层下湍急的河水推着往前，轻轻地、慢慢地，撞开了前方的冰面，极其缓慢地前进着。
犹如一尾鱼，正在破开冰面，无声无息地随波游动。
物体撞击着阻碍自已的冰面，发出这样的声音。
咚——
咚——
物体无法前进，只好原地打转，男人将全部的呼吸都吞进了肚子里，此刻肺几乎憋得快炸了。一个血淋淋的横截面转向了自已，缺口已经被冻住，只留下了红到发黑的血花密密麻麻地生长在那个碗口大的伤疤上。
那竟是一具无头尸体！
血将尸体身下的河水染红，整个清水河在昏暗的灯光下好像都变成了血色，可那种尸体撞击冰面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
咚！！
咚！！
躲在后面的女人此刻面色几乎和尸身一样的惨白，在失去意识前，从喉咙里挤压出极其尖锐而凄厉的嘶喊。
“啊！！！！”
“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