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些许萧瑟的凉意,穿过不完全严密的木窗缝隙,挤进书房来听人说话。
“淮年,你对这桩婚事怎么想?”苏文徽对自已的儿子还是十分了解的,此刻更想知道他的态度。
苏淮年微微点头,视线落向下方一块青砖,再抬眼望着自已的父亲。
“若说实话,儿子自然不想嫁。”苏淮年语气略有不平,但还算冷静,沉思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既是嫁,便是随了人。而男儿志在四方,淮年不想处处受制。虽不是胸怀大略,可也想一展宏图。”
听了苏淮年的话,苏文徽眉眼间略有犹豫。做了数十年的宰相,他多少能猜到一点皇上的心思,可若要用儿子的一生去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他自认没这个魄力。
“说到自身,淮年自觉性子冷淡,像北离国那些男子侍奉自已妻主的本事也是不懂得的,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厌烦不喜。”
说到这,苏淮年停住了,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般怅然出神。
“可淮年,想必你也知道了消息,徐家的小子抱病不起、凌家那个小魔王也逃去了军营。如今反倒就剩下了你...”
“父亲,您不必如此忧愁。”苏淮年的发尾落在胸前,月白的衣袍垂感极好,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展开来悬在桌上边。
“淮年,其实...”苏文徽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这样难免有逼迫苏淮年的意味,可若真的抗旨,让皇家的颜面扫了地则更是麻烦。
“父亲,可愿听儿子的想法?”苏淮年轻声打断了苏文徽的话,修长的手指沿着茶碗底打了一圈儿。
“淮年斗胆猜测,父亲可觉得这是一场赌局?您所顾及的无非是以我去做筹码,值或不值罢了。”
苏文徽瞬间便明白了自已儿子的意思,比起同龄人,他本就聪慧太多,越是这样,越发让人心疼。
“其一,既然公主的脾性我们不了解,那也不能说就是骄纵了,这未免是平白地抹黑旁人的声誉;二来,嫁了公主,即便实在不好相处,于宰相府也是有富贵在的,并不损失些什么...”
“损失大了不是...”苏淮景蜷缩着身子,嘴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却遇上了苏淮年的目光,哑了火扭过头去。
“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过了最后一轮的只我、徐家嫡子和凌家那位小将军,若我再推脱,难免惹圣上不悦。”
说到这,苏淮年站起身,衣角不抚自平,却又因为他跪地的动作带上褶皱。
“父亲,于皇上而言,臣子该奉命行事;于父亲而言,儿子该为宰相府分忧尽瘁。”苏淮年掷地有声,面对着苏文徽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时卷起的微风吹散了额角的发。
“请父亲恕儿子无法尽孝,让儿子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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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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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前日里托人寻的玉屏梅箫到了,可要给驸马带上?”
楚湘宁回过神,瞧见海棠踩着碎步端着个长木盒穿过廊下走过来了。
“想来驸马未必会喜欢,本宫送过他太多东西,大多都被那个山青送回来了。”
楚湘宁用指腹划过木盒的棱角,她明白,自已不太会和驸马相处,能够每月初一坐在一起用一顿早膳,算是三年来唯一的进步了。
“说起来,殿下您和驸马的关系比那些乌烟瘴气的后院要好得多了。”
楚湘宁提了提嘴角苦笑一声,把盒子交给海棠拿着,“你这张嘴巴,慎言。”
鸿文院的位置比起后院也算得上偏僻,好在并不荒凉,沿着小路穿过一从花草,楚湘宁和海棠主仆二人到了门前。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云层,晕开了一片红。
那人即使在大清早也穿得齐整,暑气夹杂着风吹乱了他的额发,楚湘宁有点无奈,压下头疼,强打起精神穿过窗子和发梢的缝隙瞧他。
“早,今日初一,说好了...一起用早膳的。”
他很少有情绪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已的一张脸,楚湘宁走近了,才发现他只是盯着自已眼下有些盖不住的乌青,一时间有些烦闷。
“殿下请吧。”
夏日的清晨虽不炎热,但也有层层叠叠的潮湿感爬上衣角。楚湘宁坐上主位,耳朵里灌着挥之不去的蝉鸣,逐渐漾开,连成一片。
对面的人生得一副人人艳羡的好样貌,棱角分明却不过分冰冷、眉眼清俊也不显女气。
他抿着唇,左手隐进藏青色的袖袍。右手执筷,身后打翻的日出为他的睫毛都染上过分浓艳的橘红。
“驸马,本宫寻得一支上好的玉屏梅箫,带过来给你。”
苏淮年抬眼看她,低头专心致志地吃面前的一碟清炒小菜,他薄唇微启,嘴巴开合时引起了震动,一字一句地飘进楚湘宁的耳朵。
“臣,多谢殿下。”
他挽住衣袖,拿起白瓷汤勺打了一碗银耳百合羹,用小拇指托着,轻轻放在楚湘宁面前。
“用过早膳,本宫要进宫见父皇。”楚湘宁没想过把昨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告诉苏淮年,因为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如何说。
“知道了,殿下。”苏淮年点头,站在他身后的山青是从宰相府跟着他进来的小厮,自幼于他一同长大,看他应下,将最后一份樱桃煎也端上了桌。
“还有一事,今年天气不比往常,夏季开头就热得厉害,本宫吩咐海棠喊韵衣阁的掌柜来,驸马也选些喜欢的料子做衣裳。”
苏淮年的指节发白,藏在桌子底下的指尖微握成拳。
“多谢殿下,那…殿下想选什么料子,可有想法?”苏淮年稳住心绪,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问。
“…驸马决定就好。”
…
…
…
苏淮年站在门口,看着楚湘宁水绿色的衣角消失在石子路的转角。
他站了许久,直到日头往西走了半棵桃树的距离,山青忍不住开口。
“公子,您站得久了,这外袍都晒得烫人了,再待下去,要头昏的。”
苏淮年动了下发僵的身体,发现海棠早就把布料册子和样式簿送到中庭的梨木桌上了。
远远看去,被裁成丝的布料在里暑气里飘荡,和苏淮年在母亲梳妆台上看见的胭脂水粉一样美。
苏淮年打开木盒,用眼神描摹了一遍自家妻主送来的箫,末端的位置缠绕着一枝盛放的梅。
“山青,那些侍奉妻主的男子,也会在这样的角亭里选衣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