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宁看着面前的舒言,看他模样有些反常。正疑惑着,雨大了些,方辉出声提醒,“殿下还是进屋里躲躲雨吧,臣把祭礼的单子拿来。”
雨水扫过落了灰的屋檐,在最高处凝聚,从半空中摔下来,楚湘宁和舒言站在廊下,看雨线织成了幕,给院子里的树木盖上一层朦胧。
“舒大人对祭祀之事也有所了解吗?”
“啊,是的。臣在礼部负责各类祭祀的仪制整理,祭祀天地、山川、宗庙所定下的人选和规制都各有不同。好比此次是天地祭,便是天子主祭,皇室协助,也正因如此,需要殿下参与其中。”
舒言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但逻辑清晰,声音适中,只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楚湘宁的目光,视线落在下方,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手指在宽大的衣袖里藏着,胡乱地搅在一起。
“那好,也多谢舒大人了。”
楚湘宁的声音好似珠落玉盘,清脆地敲在舒言的心尖儿上,云上的落雨愈发汹涌,压得人难以喘息,舒言寻找着稀薄的空气,难以呼吸地瞥了一眼楚湘宁,她正回身等着拿竹简从偏房出来的方辉。
“给,殿下可以看这些,往年的祭祀牲畜、衣裳制式、祭台的选址都在这里。”
楚湘宁望了一眼在院中逐渐蓄起的雨水,“看来今日这场雨要持续很久了,不如两位大人和本宫都回府吧,至于这些竹简,本宫是不是可以拿回去读呢?”
“当然,殿下自便。”方辉在一堆杂物之中抽出几柄油纸伞,将稍宽的一柄递给楚湘宁,跟着她走进了雨中。
雨点砸在伞面的声音吞吃了不少言语的字句,楚湘宁只得大声道,“方大人觉得,明日又会有多少人来礼部与本宫见面呢?”
方辉挑眉,苍老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玩味,“依臣看,必定会全员到齐。”
“哦?怎么说?”
“今日不来,那不仅是做给殿下您看的,更是做给大皇子殿下看的,如若殿下一来便表现地十分积极,大皇子难免不悦,给自已添了麻烦。可毕竟是做臣子的,给多少个胆子也不敢真的怠慢了殿下,无非是耍耍小脾气。”
楚湘宁觉得好笑,抿着唇冷哼了一声,“他们倒是不怕本宫不悦!”
“那是他们不了解殿下,殿下不要为这些人动怒,实在不悦就像今日一样将他们处置了就是。”走在外侧的舒言有些气恼,他将油纸伞向左边楚湘宁的方向移,雨水打湿了半个肩头,沿着指尖滴水。
“舒大人说的是,可法不责众,即便本宫是公主,一口气责罚这样多的人也要落人话柄,于是本宫想了个好法子。”楚湘宁低低地笑了,看向右侧伞下的舒言。
“殿下...殿下想如何做?”舒言发现自已只要对上楚湘宁的视线就会心脏狂跳,呼吸滚烫。
“明日本宫要告假!”楚湘宁轻摇油纸伞,雨水脱离伞面在空气中飞溅,掠起水花,“既然他们如此不愿见本宫,那本宫当然要善解人意。只是苦了他们要等待一日了。”
方辉哈哈大笑,直呼过瘾,“好!殿下确实聪慧!就让他们等上一日!”
三人沿着宫道往外走,两侧路过数个淋着雨步履匆匆的太监侍女,楚湘宁走在中间,临近宫门,居然看见了自家府上的马车,海棠远远地瞧见了楚湘宁,撑开油纸伞小跑过来。
“殿下!”海棠的怀中抱着披风,踮起脚给楚湘宁披上,“殿下辛苦了,落雨就冷了,加件衣裳吧。”
“无妨,海棠,就这么几步路了。”楚湘宁走到宫门口,两侧的侍卫拉开距离向楚湘宁行礼,“本是要晚些回去的,说了傍晚再过来,胡山怎么一直等在外头。”
“哪里是胡山啊殿下,是驸马来了!”海棠一脸坏笑地瞧着楚湘宁,话音刚落,山青就从马车下跳下来,给苏淮年撑起了伞。
见苏淮年下车走过来,方辉和舒言都拱手见礼,苏淮年点头致意,目光忽地凝在舒言身上,看他躲在伞底下的眉眼和淋湿的肩头。
察觉到苏淮年的视线,舒言将伞面压低一点,心情十分复杂。
楚湘宁没想到苏淮年会亲自来宫门接她,瞧着这样大的雨,苏淮年穿得很单薄,“淮年,你怎么来了?雨天凉,也不加衣裳。”
这样的关心,苏淮年很是喜悦,抬手将楚湘宁的碎发细细拢好,“不冷。海棠说你不许他们等着,我想着天气不好,你若想早些回府,不能没人接你。”
两人一举一动似乎带着与旁人区分的结界,方辉和舒言正要告辞,楚湘宁回过神来,将两人介绍给了苏淮年。
“这位是方大人,礼部典仪;这位是舒大人,礼部郎中,是舒尚书的嫡子。”
舒言借助油纸伞的阴影看着苏淮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瞧这位驸马。当年楚湘宁大婚,他百般纠结,又羡慕又自卑。苏淮年是整个上川最有名望的官家公子,模样学识皆在自已之上。
舒言挤在人群中,看完了一整场大婚,看见苏淮年立在院中的背影,和楚湘宁站在一处,般配合衬、天造地设。
“淮年见过方大人,见过舒大人。”
苏淮年有些淡漠的眼神落在舒言身上,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舒言眼神中隐含着的情愫,如此热烈又沉重。心念电转,脑海中回忆着关于舒言的信息:舒言,礼部尚书的嫡子,更是唯一一个儿子,不依靠父亲的身份,从礼部小官职做起,还算是不卑不亢。虽未听闻有什么建树,但也勤勤恳恳。
倒是没想到,他如此喜爱楚湘宁。
“好了,湘宁。早些回去吧,我刚刚出门时已经叫人开始准备晚膳了。”苏淮年对两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楚湘宁向前一步搭上他的手。
“好,我们回家。告辞了,两位大人。明日本宫可是要告假的哦。”楚湘宁笑眯眯地回看一眼,苏淮年顺势一托,将楚湘宁送进马车中。
“告辞。”苏淮年也抬步上了马车,点头行礼。
两人看着车夫驾着公主府的车驾走远,方辉抬手轻拍站在一侧发呆的舒言,“走了啊,小子。”
舒言胡乱应下,朝着尚书府狂奔,雨水从伞下涌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裳,他似乎在苏淮年望过来的一眼中就丢盔卸甲,连呼吸都变得沉闷而窘迫。
舒言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着他们两人站在车前神态自若的对话和关心,他抬手抓紧自已胸前官服的布料,半是喜悦半是沮丧。
他胸膛中包裹着的,为楚湘宁而跳动的一颗心,永远都不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