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院中，云艾已经穿戴齐整准备动身前往梧桐台了。
“祖母！是李醉，她里应外合已经打进去了！”楚湘宁略微提着裙摆，走向云艾。
“没事，别慌张。”云艾看了一眼楚湘宁，神色轻松地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摸了摸自已的胸甲，环顾四周，对上了数道担忧和关切的目光。
云艾招招手，纪非将披风穿在她身上，在前方系好。
“我走了，府上你照顾吧。”
深夜被搅扰，纪非却没有疲惫，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不分白天黑夜的突发状况。“嗯，放心。”
“宁儿，你也跟祖父他们留在家里，等祖母除了那李醉，再回来找你！”
楚湘宁停住自已想要跟随的脚步，望着云艾转身离开的背影。
她深红色的衣角在冬夜的寒风中猎猎作响，马蹄声与喊杀逐渐远去，融入地平线尽头的熊熊烈火。
恍惚中，楚湘宁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
身体中似乎有什么被重新随着火光点亮，一寸寸地显现出来。
她好像，也有人对自已说过这句话。
“...等着我，等着我去找你。”
记忆中朦胧的部分逐渐清晰，可越是努力去回想，越觉得迷茫。
注意到楚湘宁久久不说话，苏淮年站到她身边，轻声道，“祖母是上阵厮杀过许多年的将军，相信她吧。”
纪非也淡淡笑道，“淮年说得对，很快，这在北离猖狂了数十年的李家，就要彻底消失了。”
直到天色蒙蒙亮，刀兵相触与血腥气才逐渐沉寂。
云府上下整夜未眠，静静地等着最终的结果。
楚湘宁在正厅坐了许久，对面被常赫抱着的恩哥儿睡得香甜，把手指放在嘴巴里淌出不少口水。
“...这个时候的果子是最好吃的，七成甜、三分酸...你尝尝？”
楚湘宁抬手去接，可掌心只留一团空气。
“妻主，怎么了？是想要拿什么东西吗？”舒言一直坐在楚湘宁身边，看她突然在面前抓了一下，奇怪地问道。
“你刚才不是说给我果子...”楚湘宁明明听到有人和她说话的。
“什么果子？妻主是不是累了。”
楚湘宁摇摇头，不再开口。
随着蛊毒清除，那些被自已遗忘的过去正在一点点重回身体。
她不可避免地无法分清真实与意识。
一些琐碎的细节重新想起时，都有种熟悉感。
但记忆中最大的那块空白却格外陌生。
日夜交替的寒风从未关紧的门缝鱼贯而入，拂过楚湘宁的脚尖时，也重燃了炉中的炭。
“你什么时候回去？”那个握着毛笔的男孩问。
她的视线落在自已小小的手上，揪着短衣的衣角，口中发出青涩而稚嫩的童声，“下雪了就回去。”
闻言，男孩流露出喜悦的神色，“谷中雪落得晚着呢。”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前传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冲进正厅，抬眸看向纪非时，带着狂喜，“主君，赢了！”
她话音落下，鹅毛似的雪纷纷落下，层层叠叠地遮盖着地面上繁杂的痕迹，留下一个个不清晰的足印。
大人们的喜悦和低泣声吵醒了睡梦中的孩童，常赫从紧张中回过神，手颤抖得厉害，索性把孩子丢给了方平月。
“你快帮我哄一会儿，我后怕得厉害。”
“哼，这样的场面你少见了？胆子这么小。”方平月撇撇嘴，其实他背上也渗出了冷汗。
另一边，跟着少部分兵卒回府的云南叶激动地拉着楚湘宁往外走，在院中的雪被上，踩出一条浅浅的路。
“大获全胜！真不愧是母亲！”云南叶抬手在空气中挥拳，有自豪也有遗憾地说着，“我不懂武，但也能看出，那李醉哪里是我们云家的对手！”
楚湘宁心里绷着的弦放松后，困意便滚滚而来。
“祖母呢？”
“后续还有些收尾工作，受伤的将士们也要安置下好好治疗。”云南叶笑道，“虽然花费了点心思，但好在是赢了。”
楚湘宁点点头，“经此一战，李家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撕破脸的结果就是如此，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一败涂地。
新雪下了整日，洗涤着梧桐台长阶上的血迹。
楚湘宁回到院子里，发现顾汜拖着自已满身的伤站在窗前，睫毛上也挂了点点霜。
“站了一晚吗？”
顾汜连眨眼都有些僵硬，定定地望着灰烬与雪花交杂的远方。
“我想看着她死，错过一个瞬间都不甘心。”
“你想亲自动手吗？”楚湘宁问。
顾汜动动手指，却摇了摇头，“不了。我...甚至想不出她如何死，才能让我觉得痛快。不...怎么都不够。”
楚湘宁望着顾汜的面孔，看着那张从来都带着戏谑的眉眼，看着他露出一个让人陌生的神情。
“有些时候，杀人并不代表着报仇。报仇，也填不满我已经留下的空洞。”顾汜的面孔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雪花纷纷飘向他。
楚湘宁的目光经过他美艳的五官，轻轻地笑了一下，“总之，祝贺你重获自由。”
“多谢。”顾汜沉默片刻，神色严肃而且认真，“等我回了南沧，我随时等着为公主殿下兑现诺言。”
楚湘宁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喊声穿过庭院追赶着她的背影，她停步转身，笔直地落进了那双深蓝色的眼眸。
“楚湘宁！那个...见月草，用上了吗？”
她有些意外地回答，“用上了，谢太子殿下...”
他忽然开口打断她的声音，重新带上戏谑的面纱，“怎么说，我们也勉强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喊我的名字吧，楚湘宁。”
楚湘宁看着他恢复了熟悉的气息，无奈地摇摇头，背对着他轻轻挥手，“希望你顺利回到南沧，顾汜。”
“记得来找我。”
顾汜的声音被搁在门板之外，楚湘宁猛地定住脚步，那种记忆中的熟悉感再次袭来。
女孩穿着缝好了兔毛的外衫，露在空气中的脸蛋也有些泛红。
她将自已的上半身全部探出窗子，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大喊着。
远远落在后面的男孩抱着一个小木盒，身影也逐渐隐没在雪幕中。
“哥哥！记得来找我！”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安锦！”
漫天的阴云在他的呢喃中尽数散去，女孩慢慢忘记了这个故事。
只有天渐渐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