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崇明显在气头上，声音更是不加压抑地释放出来，几乎是大喊，一点儿身为贺家家主的样子也没有，威严如潮水般消退的无影无踪。
对比之下，贺知景的声音反而淡淡的，在贺崇面前似乎有点不够看。
可即便如此，他的声线穿透力极强，就像是一束刺眼的阳光，在日出之际，从天边飞射而下，如箭矢一般狠狠射来，带着凌空之势，逆着破空之风，直直穿透冬日清晨里浓重的潮雾。
消散，聚拢，清明，而后缓缓浮现出一条若隐若现的通路。
平淡却不失力量，温和却不容置喙。
“别生气。”贺知景放下筷子，补充道。
转而，他看向贺祭辽，
贺祭辽同样也在看他。
过了几秒，他薄唇轻启，缓缓开口：
“贺知景，我的名字。”
贺祭辽目光沉沉，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而后抬了抬下巴，勾唇，同样回以：
“贺祭辽。”
贺知景点了点头向他示意，随后率先移开视线，继续安静地吃饭。
两人第一次见面，没有过激的反应，也没有火花四溅，噼里啪啦地响，更不像火星撞地球，那么不相容。
两人情绪都冷静稳定的可怕。
他们五年前彼此并未见面，或许，只是听说而已。
一个出国远走他乡，一个上学暂时未归。
现在，他们两个大学也不是同一所。
贺祭辽在京大，而贺知景在深大。
这两所大学在京市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论名气，京大更胜一筹；但论实力，深大与京大相比，毫不逊色。所以深大对于那些豪门子弟来说，也是个极为热衷之地。
两所大学离得很近，大概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用“相爱相杀”来概括。
既是对手，也是队友。比赛打得激烈，联谊也办得火热。
因此，这两所学校的学生，时不时串个校，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行了，你们俩现在也算正式认识了，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亲兄弟，以后要好好相处。”
贺崇一锤定音，直接下达命令，一如既往地强势，不留任何回转的余地。他说完，便直接起身上楼回了卧室，不再看他们一眼。
贺祭辽看着餐桌，映入眼帘的饭菜，几乎没怎么被人动过，完完整整地摆放在桌子上，早已凉透。在他眼里，这些甚至都算不上饭菜，入目是赤裸裸的讽刺。
老套路，老手段。
贺祭辽心底嗤笑，顿觉无趣，一脸恹恹，百无聊赖。他“唰”地一下站起身，没看任何人，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这个“家”，他待不了一点儿，这次答应赴宴还是看在某个人的面子上。
没他，他才懒得回来。
果然，如他所料，吃饭是假，鞭挞是真。
短短几秒，整个客厅只剩下了贺知景一个人。
其余佣人早在之前就已经被管家安排下去各干各活了，豪门恩怨，他们还是少听的好。
人走茶凉，贺知景无动于衷。
他仍然沉默安静，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面不改色。
管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知景少爷，饭菜都凉了，热一下再吃吧。”
“不用，能吃就行。”
“可——”管家还想再说什么。
“王叔，我吃好了，这些…辛苦你收拾了。”
被称作王叔的中年男子一愣：“不辛苦不辛苦，您赶紧上楼休息吧。”
贺知景点头，上楼，随后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处。
哎，这都是什么事啊。
王叔心里感慨着。
贺祭辽走在外面，心烦意乱。
突如其来的厌倦情绪就像一团乱麻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他心上，如同寄生一般，栓捆得紧，越挣扎越束缚，勒得他喘不上气来。
只有不去听不去想不去看，他或许才能稍微获得点喘息的机会。
贺祭辽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从哪来，也不知往哪去。乱糟糟的情绪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他周围嗡嗡地飞着，让他的大脑短暂宕机，思维模式混乱，理不清头绪，也摸不着头脑。
他鲜少有这种迷茫烦躁的时候。
不知不觉，等回过神来，他走到了一家饭馆门前。
店面不大，很干净，桌椅摆放整齐。这个时间有点晚，从外面看，里面吃饭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个，一目了然。服务员也不多，此时正清闲地坐着，时不时跟同事交谈几句。客人有什么需求，一招手，也能眼尖地发现，及时过去为客人服务。
吃饭的人吃饭，聊天的人聊天，在平常不过的事情，此时在贺祭辽眼里，却意外温馨和谐，有烟火气。
他脑子一热，脚下不受控制地往店里走去。
店里，沈灯戴着口罩，正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事们聊着今天的趣事。
突然，她余光瞟见一个人走进店里，坐在了距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子，背对着她。
她止住话，站起身，从收银台拿起一份菜单走了过去。
“您好，这是菜单，您看看想要吃点什么？”
这人没说话。
沈灯只当他是在思考，于是便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几秒，他还是没说话。
突然——
“沈灯。”
两个字，硬控她。
沈灯微怔，下意识抬眼看向这人。
出于礼貌，沈灯一般在客人思考吃什么的时候，从不直视他们。因为怕给他们造成错觉，或给他们无形中施加压力，让他们以为自已在催促他们快点点单。
但其实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以前不幸碰上过几个脾气大、没耐心的客人，因为这个乌龙闹了不少矛盾。虽然这套说辞听起来确实有点生搬硬套的意思。但是，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尽可能去避免这种无妄之灾。
“沈灯”两个字来的太突然，毫无征兆，以至于让她条件反射地抬眼望去，想要看看这个能叫出她名字的“客人”到底是谁。
贺祭辽刚听到声音，就觉得有些耳熟，他肯定在哪听过。
抬头看过去，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尽管她戴着口罩，面容被隐去了一大半，只露出了漂亮精致的眉眼，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偏过头，眼神落在他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