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下来,雨渐渐停了,只有些许雨丝还在飘着,被风一吹也没了踪影。
楚清影领着人渐渐点起火把,将密林中的情形慢慢照亮。
浓密高大的树木,将大部分天空遮住,透过树木枝丫的间隙,隐约能窥见一方灰白色。
斜上方长着许多,不知名姓的灌木,高高低低形成一片,吴临一带的叛逆就隐藏在其中。
利刃的寒光,照亮一双双机警的双眼。
楚清影吩咐将士们,拿出干粮,现在用饭。
众人携带的都是大饼,烤的有些焦黄的饼,散发着微微的香气,看起来柔软又有食欲。
她回头观察,随即点了几个吃得最香的兵士,让他们站在最前面,当着叛逆的面,大口大口的吃,甚至还贴心的备了水,以防他们噎着。
楚清影瞅着他们,自已也拿了一块,舟车劳顿这么久,还真有些饿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前方对峙的叛逆,已经开始躁动。
手中的刀松开又握紧,脚下的步子来回移动,身体微微颤抖着,很多人已经开始咽口水了。
楚清影微微一笑,自顾自吃着,丝毫不顾忌他们。
直到密林中传出更大的动静,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
没一会儿,一位身穿铠甲,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被人簇拥着出现在眼前。
瘦长脸,三角眼,眉毛倒是浓黑,可惜杀伐气太重了,显得有些阴沉。
想来这应该就是吴临一了,楚清影看着他没有说话,甚至吩咐众人继续吃饼。
反正现在着急的不是她,敌不动她不动,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然而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前面的人就已经忍不住开口。
“你是谁?”
楚清影还以为他至少要坚持半刻钟呢,谁知才这么点时间。
她勾唇笑笑,看来他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啊,也许比她想得要更糟糕。
如此,倒是好办的多了。
“取你性命之人。”
楚清影挑眉看着她,姿态很是慵懒,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根本不怕他。
“呵,萧辞是没人可用了吗,竟派你一个女人来。”
一声轻慢的嘲笑,在林中响起。
玄青当即怒道:“老匹夫,太子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楚清影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影响,仍旧吃着饼,像是沉浸在食物的香气中,没有功夫理会他。
“本将军不但叫了,而且还要诅咒萧辞立刻去死,你又能怎么样?”
“你……”玄青气怒。
楚清影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平静地说道:“太子殿下幼承祖训,得天厚爱,正位东宫,乃是公认的储君,你不过乱臣贼子,也配谈论殿下?”
她拍拍手随意的走了两步,欣赏着他青红交加的脸。
末了继续道:“吴临一,你为臣不忠,罔顾君臣道义;为父不慈,罔顾幼子弱小;为夫不敬,罔顾妻子哀痛;而作为他们的上司,你更是不义,将正当意气风发的同袍,拖入深渊,甚至丢了性命。”
“够了……”
吴临一手握长刀指向楚清影,血腥味顺着清风传来,眼角的褶子抖动着,分明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楚清影静静看着他,仿佛他的愤怒无关紧要,仍然说道:“你不忠不义不慈不敬,不配为人,更不配站在这儿。”
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暗夜的密林中回荡,惊起回巢的鸟雀四散逃亡。
“休要听这妇人满口胡言,老夫看大周气数将尽,已无英勇儿郎,故才派你一女人领兵,大周皇帝不过如此。”
“你不是大周人?”
楚清影敏锐地从他口中捕捉到一个词‘儿郎’,在大周境内,几乎没有这样的说法。
据她所知,大周的人都习惯称呼将士或者男儿,没有儿郎的说法,这是草原上的人才有的习惯。
她一语说完,吴临一却再不答话,振臂一呼,就要拼命。
楚清影摇摇头,发出信号,而后扬声道:“弓箭手准备。”
“放。”
率先冲出来的人,还未走到近前,立刻便被射死。
后面的人渐渐不敢冲了,都寻机找到旁边灌木丛,藏了进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楚清影已经听到刀剑碰撞声,还有隐约的喊杀声。
她迅速安排弓箭手退出密林,守在云水河边上,切断他们的后路。
只要有人敢出来,绝对一个也活不了。
吴临一见势不妙,就想从侧面逃跑,然而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章守安,一刀砍在后背。
楚清影看到这一幕,大喊一声,“留活口。”
章守安挥出去的第二刀,立刻转了方向,最终只砍在他的胳膊上。
楚清影迅速冲过去,就听到他口中还在喊话,临近了听,居然是诅咒的话。
“大周天子无能,储君不仁,气数将尽,萨满预言,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来人,堵住他的嘴。”
楚清影站在暗夜里,只觉浑身冰冷,淅淅沥沥的雨再次下起来,她只觉从心底凉透了。
北境的细作,竟然渗透到朝廷的禁军当中,陛下知道吗?
“吴临一被擒,缴械投降者,可从轻发落。”
楚清影压下心底的震惊,朝着四周还在拼杀的将士喊话。
也许他们是受人蛊惑,经不住威逼利诱;也许是被人蒙骗,稀里糊涂之下做了叛国贼;但无论如何,他们到底是大周的子民。
吴临一不是大周人,他不会心疼大周的百姓,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的同袍互相残杀。
她早已发现,今日众人的抵抗之心,并不强烈,再厉害的将士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她不能做那个刽子手,这不利于大周。
“听见没有,你们都是大周的将士,父母妻儿世代生活在大周,缴械投降,可保家人无恙。”
玄青也跟着一同喊话,因着他是太子的近身侍卫,说的话到底比楚清影管用一些。
有一人放下武器,见他还活着,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投降。
很快叛乱的人都被捉住,偶有一两个反抗的,也被当场处死。
楚清影命人原地休整,将所有投降的逆贼,用绳子串在一起,准备返回岳州刺史府,听候发落。
所有人都面露疲惫之色,玄青检查好队伍之后,疾驰到楚清影前面,拱手道:“军侯好谋算,今夜不费吹灰之力,捉住了逆贼。”
“功劳可不在我。”
楚清影笑着摇头,看向一旁浑身泥血混合的章守安,说道:“若不是章将军,先打掉了他们的气势,又将他们的体力消耗殆尽,我们如何会这么容易。”
“少不得要一场血战,幸运的话,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好的。”
她神情温和,话语中都是谦虚之词,明显将首功让给了章守安等人。
章守安也听出来了,他骑在马上,费力的笑了笑,声音嘶哑地说道:“军侯太过谦虚,章某惭愧。”
“若不是军侯来得及时,章某恐怕不能带着弟兄们回去了,章某愧对他们的父母妻儿。”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是自已太过轻敌,又太草率,被吴临一这个狗东西摆了一道,生生折了不少弟兄。
回去他定是要向殿下请罪的,又何谈有功一说。
楚清影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知道怕是因为死了不少人,他心中愧疚。
于是道:“一切由太子殿下定夺,殿下处事公正,章将军不必多忧。”
她暗想,剩下的都是太子的事了,至于是非功过,她并不想做评述,太子该知道怎么办。
成功将包袱甩给了萧辞,楚清影轻松很多,估摸着在明日天黑之前应当能到刺史府。
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玄青,“此事已了,有没有给你家殿下传信?”
玄青点点头,浑身上下都透着愉悦,“回军侯的话,已经传了。”
后面的吴临一被人勒住嘴,如困兽一般,被拖着前进。
时不时被随行的兵士踢上一脚,一想到他不是大周人,祸害大周将士跟他叛乱,顿时所有人都恨他恨的牙痒痒。
若不是有军法在,恐怕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楚清影瞅了一眼,就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将士们心中有气,又不能对他如何,只能通过这种途径,发泄一二,也是情有可原,只要不把人弄死,一切都好说。
一想到他是细作,潜伏朝廷多年,不知道将多少秘辛泄露给北境,楚清影就恨的咬牙切齿。
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可她不能那么做,朝廷之事,自有章法,由不得她随意处置。
她现在只担心,大周有多少北境的细作?
朝廷是不是有人同北境有勾结,若不然,吴临一是如何做到将军的位置?
楚清影心中疑惑重重,面上也就带了两分愁肠来。
玄青今天对她是颇为敬佩,忍不住问道:“军侯可有心事,不如回去同殿下说说,殿下自会为军侯分忧。”
楚清影听得眉心直跳,硬生生露出一个微笑来,“玄青啊,我记得你的武功差了些,要不然我教教你啊?”
玄青被她看得有些瘆得慌,搓了搓胳膊,尬笑着道:“军侯,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殿下一定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