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子规最终没有见成阿沅,他急急忙忙回了长沙郡。
推开书房的门,一幅字映入眼帘,是《荀子·劝学》里面的内容:“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他想以此劝诫自已,想堂堂正正站在父亲母亲面前,还想重新迎娶他的阿沅。
来不及多想,重新审查户籍之数并非小事,一众人忙的脚不沾地。
忽忽数日而过,这天午后难得下起雨来,冲淡了些夏日的暑气。
闻子规出来纳凉,看见谢归远撑伞走来。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他们指着阿沅,说是太子的婢女。
“谢世子请留步。”
闻子规心里想着这事,朝他行礼后问道:“谢世子,不知是否认识昭平侯?”
昭平侯?
这三个字成功让谢归远停下脚步。
他对闻子规印象不错,那日太子问话,他对答如流。
显而易见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于是态度也温和很多,“怎么,闻大人认识昭平侯?”
闻子规面露苦涩,“她曾是……是下官的未婚妻。”
一句话在口中翻腾了几遍,才说出来。
“什么?”
谢归远的声音陡然拔高,见引来其他人的侧目。
他立刻扔下伞,将人引到一处凉亭中询问,“你是说,你和昭平侯曾经是未婚夫妻?”
闻子规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惊讶,但还是如实道:“我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什、什么,你们还一起长大?”
谢归远更惊讶了,这么说太子是单相思不成?
他摇摇头不敢相信,没忘记闻子规一开始说的“曾是。”
“那你们现在是退婚了吗?”
闻子规痛苦的点点头。
“因何退婚?”
“谢世子为何问起这些事来?”
他不解,难道阿沅有什么不好?
忙问道:“是不是阿沅出事了,她怎么了?”
难怪她做了太子的婢女。
“唔,”谢归远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道,“你想知道她的近况?”
“请谢世子告知,下官感激不尽。”
谢归远端起茶盏,瞅着碧波漂浮,声音越发温和,“你还没说,你们是因为什么退婚的呢?”
闻子规实在不知如何说,他沉默许久,才犹豫着道:“家中父母笃信释迦牟尼佛,认为她父兄皆失,乃是……不详,阿沅又脾气刚烈……”
他话说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阿沅这样的性子,他忽然没有把握,他们还能不能再续前缘。
都说破镜重圆,可又说覆水难收。
他兀自沉浸在思绪中,谢归远忽然道:“你想见她吗?”
“可,可以吗?”
闻子规大喜,他有很多话想要和阿沅说,他想让阿沅在等等他。
“你想见,本世子替你安排就是。”
谢归远捏着茶盏,心中已经开始谋划,如何让太子顺其自然的看到这一幕。
他不信,在这样的情况下,殿下还能将她放在心里。
他和殿下都是男人,尤其殿下还是那样骄傲的性子,定不会容忍自已看上的女人,和别人有牵扯。
谢归远不明白,她既以女子之身得了爵位,何不好好守着楚家过活,又何苦同太子纠缠不清。
他们谢家早已同太子绑在一起,太子在,谢家生,太子废,谢家亡。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谢家无虞。
“世子好意,下官不知该如何感激。”
闻子规实在惊喜,朝他郑重行礼。
“不必,你做好殿下交待的事情即可。”
谢归远拍拍他的肩膀,像给予厚望似的,深深看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楚清影是在街边一家酒肆内见到闻子规的,她以为自已醉了,还晃了晃脑袋。
直到她面前坐了个人,那人一把将她手中的酒壶抢走,还说:“阿沅,饮酒伤身,何事竟让你酩酊大醉?”
“你怎么来了?”她清醒过来,“将酒壶给我。”
“阿沅,你若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说,我会帮你的。”
闻子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将酒壶又拿远了一些,没有给她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事?”楚清影蹙眉,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话,“你为何在此?”
闻子规以为她不好意思说,于是道:“阿沅,我都知道了,你瞒不过我的。”
他一通云里雾里的话,楚清影听得直厌烦,面色不自觉冷下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
闻子规思索片刻,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太子?”
怎么又扯到太子身上了?
楚清影静静瞧着他,怎么从前没发现,他竟如此啰嗦。
“谁让你来的?”
她语气并不怎么好,闻子规一惊,“阿沅,你不想见到我吗?”
楚清影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升腾的怒意。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见你?”她反问,“难道是为了想起你母亲对我的羞辱吗?”
“想起她是怎么散播,我是天煞孤星的谣言?还是想起她如何指桑骂槐?”
“阿沅……”闻子规脸色惨白,不禁忆起她的决绝,“母亲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担心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揪着母亲的这一点差错不放,她从前难道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不能体谅一二?”
他一字一句的质问,像一把利刃刺穿楚清影的心。
“终于说出你的真心话了?”
她面色平静到有些苍白,一只手遮着眼睛惨笑,“你今日为什么一定要来呢?”
“阿沅,”闻子规莫名有些惊慌,“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清影看着他,从没想过曾经的青梅竹马,会是这样龌龊的人。
她不明白,到底是自已不够了解于他,还是说他隐藏的太好,叫她今日才看清?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好似有什么东西,慢慢消散了。
她忽然语气坚定,“不,你来得很好。”
这句话说完,她的神情已经变得无波无澜。
“是你亲手销毁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情分,我该感谢你才对。”
楚清影凝视着他,眼里的柔情一点一点消失。
“闻子规,你让我觉得,过去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像吞了青蝇般令人作呕。”
“阿沅~”闻子规大喝一声,“我好心来看你,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他仍旧以为,楚清影是在赌气。
“闻子规,你我再见便是陌路。”楚清影深吸一口气,不再心软,“回去安顿好你的母亲,若再让我听到任何流言蜚语,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她眼神轻蔑至极,甚至笑了一声,“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闻子规面露震惊,他这才明白,她说的不是气话。
他无法相信,相识相知十几载,这情意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酒肆的掌柜目睹了这样一场大戏,正看得起劲,见那女郎转身就走,立刻追上去弯腰赔笑道:“这位小娘子,你这酒钱还没给呢?”
楚清影迈出去的步子一停,转身看着楼上,下巴微扬,“去找上面那位白衣公子,我的酒钱,他结。”
语罢,嗤笑一声,转身离去,也不管那掌柜的,到底能不能要到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