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政殿内。
宣国公世子谢归远,将几张薄薄的纸递给太子。
萧辞一身月白色莲花暗纹织锦长袍,腰束蹀躞金玉带,脚蹬乌皮六合靴。
明明是极简单的装扮,却显得温润清和,收敛了眉宇间的冷淡和严肃,甚至像一块暖玉,装在紫檀木锦盒内,触及生温。
搁下手中的笔,萧辞抬手接过。
谢归远很识趣地站远了一些,他知道那纸张上的内容,定不会让人愉悦。
日光寸寸倾斜,疏疏的光影中,萧辞的双眼合上片刻又睁开,眸中像是结了层冰。
江南水灾,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有人趁乱敛财,整个江南西道柴米油盐的价格,已经到了新的高度,就连京都的也不及。
水灾已经发生月余,上报的奏折上了一道又一道,朝廷却没有传出任何应对之策。
甚至早朝之上,听不见一星半点的讨论。
显而易见,有人拦了江南的奏报。
至于是谁, 总归也就那么几人。
“着人通报陛下,本宫即刻面圣。”
谢归远不敢耽搁,当下命人暗中传了信出去。
他如今在御史台察院任监察御史,走的是纯臣的路子,只忠心萧辞。
宣国公府相比京都其他门庭,到底人口单薄许多,这一代成年的男子,只有他一个。
同朝臣之间,也没有额外的姻亲关系,家中女儿不求权势地位,找的都是殷实人家。
父母更是恩爱非常,府内并无妾室庶女,谢归远自出生后,早早就被请立为世子,他的选择便代表宣国公府的选择。
见太子急急忙忙去找陛下,东宫的臣属幕僚,纷纷将谢归远围住,想要从他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谢归远岂是那么好说话的,嘴角噙着笑,眼中倒藏着冷意,手中一把檀香木折扇摇来晃去。
见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留下一句,“等殿下回来便知。”
而后潇洒离去。
他这么做,是早已经知道,太子并不信任东宫的臣属。
这些人,背后的主子指不定是谁呢。
勤政殿内,宣怀帝拿着尚书省呈来的奏折,面色大怒。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此时才来报?”
堂下跪着的人,正是尚书左仆射曹士锦。
谢归远只是让人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太子要面圣禀报江南水灾的消息后,就有人先他一步觐见陛下。
“陛下,此奏章臣在半月前就命人呈送门下省,不知……不知是因何故,竟没有送到陛下跟前。”
曹士锦说着跪趴在地,重重磕头,“臣万死,然江南灾情严重,不容耽搁,还请陛下速速决断。”
他说完,殿中忽得安静下来,只有铜鼎香炉中檀香袅袅,淡淡的气味,散在每一个角落。
曹士锦只觉一层冷汗,由脊背攀爬至面颊,进而从鬓角流下,可他不敢去擦。
直到白瓷茶盏在脚边炸开,曹士锦再也忍受不住,立马请罪。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宣怀帝冷哼一声,猜到他定也是为了江南水灾。
“让他进来。”
萧辞跨进殿内,对地上的狼狈视而不见,躬身行礼后,将手中的折子呈上。
宣怀帝看完,当下急招各部重臣入宫议事,甚至还不忘通知两位王爷。
众人步履匆忙,见帝王震怒,一个个都提心吊胆。
从青天白日到暮色四合,直至灯烛依次亮起,勤政殿朝臣仍旧未散。
奏章被拦截,这是大事。
当下里便有尚书右仆射,黄门侍郎等人被罢免。
同时这救灾的差事,也落在萧辞的头上。
他本就有这个心,可有人早打了这个算盘,将此事强摁在他身上,这就不得不叫人警惕。
对方具体打得什么主意,尚不得知。
但不论什么,萧辞都得去。
一则,江南百姓困苦,他身为储君,不能不管。
二则,他有心借此事,彻底在朝堂站稳脚跟,再不受二王的掣肘,同时也好绝了陛下的某些心思。
从勤政殿出来,萧麟再也维持不住端方神色,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此次被罢免的臣子,多半都是他的人。
可他不能在陛下面前求情,气得五脏六腑都疼。
信王落后两步出来,见太子和贤王剑拔弩张,狭长的眸子中微光一闪,说道:“江南水灾凶险,太子殿下要注意安危才是。”
他这一句貌似关切的话,听在贤王的耳朵中,又是别样的滋味。
当即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四弟说得没错,此去山高水长,太子殿下记得多带些人马才是。”
语毕,拂袖而去。
信王见状无奈摇头,朝萧辞恭敬行礼后,也跟着离开。
萧辞面无表情,看着天边彩霞如火,带着吞并一切的气势,像是要将万物燃烧殆尽。
他盯着看了许久,才神色淡淡地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