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妍揣着借来的十块钱，背着手缝的碎花书包，提着个高脚凳子，跟着刘庆华去了村里的小学。
交了学费，按照老师的要求，苏妍坐在了熟悉的破旧的教室里。
……
一九八七年农历二月，九岁的苏妍，正式重新开始了这一世的学生生涯。
……
苏家庄的村小学并不大，却还是村里集全村之力，取土、烧砖、盖房……
最后盖起来了这所半红砖半土墙的学校，一共七间房屋。
其中一间屋子的，当两个老师的办公室，剩下的全给了孩子们做教室。
但架不住孩子多，教室还是不够。
……
苏家庄的小学一共五个年级，加上育红班，算是五个半年级。
上一年级前有个衔接班，叫“育红班”，教最基础的数字、拼音、简单的汉字，算是给娃娃们做个上学启蒙。
半年育红班后上一年级，正式开始小学生涯。
这个时候实施的还是“五三制”，在村里学校上完五年级后，就可以参加乡里统一组织的小升初考试。
然后根据考试成绩，选择报考的学校，录取后就去乡里的初中上学。
成绩好的报乡南校，成绩差的报乡北校。
……
村里孩子多，每年上学报名的时候，教室里总是挤得满满当当的。
老师把一个教室分成两块，一块坐着一年级的孩子，一块坐着二年级的孩子。
两个教室，分成两块，坐满了一到四年级的孩子。
……
小学共两个老师，一个是村里的周老师，兼当校长，一个是家住外村的付老师。
一人负责教一、二年级，一人负责教三、四年级。
五年级的语文、数学由周老师负责教，历史课程由付老师负责教。
……
到了上课的时间，先让二年级的预习，一年级的先上课，上完一年级的课后，布置好作业让一年级的先写着，再给二年级的上课。
另一个教室的三、四年级的也是同样的上课安排。
一到四年级的课程和练习，都安排下去后，老师再去上五年级的课。
……
如此循环往复……
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
破旧的教室，破旧的黑板，刷了各种漆色的自带的课桌，挤得满满当当的孩子……
时隔两辈子，跨越三十多年的光阴，经历过前世大城市的繁华便捷后，苏妍又一次坐在了这熟悉的简陋的教室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恍惚感和不应感。
……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学生时代，她其实并不想重新来一遍。
与后世日新月异的高科技社会，以及便捷快速的时尚生活相比，现在的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落后太落后了，也有太多太多的不便了。
下课后孩子们口渴了，一窝蜂地跑去紧挨着学校的村民家，争着抢着用自打的压水井压水、喝水，那生水里，不知道有多少的看不见的虫子……
上厕所时争先恐后地嘻嘻哈哈挤着上厕所，露天的旱厕，低矮破烂，用砖头垒起来的一个个蹲坑，粪水外溢，流了一地，早春二月里就生出了不少的蚊虫、白蛆……
……
苏妍第一次上厕所，就忍不住吐了……
……
隔了两辈子，苏妍小时候也是在这样的脏污环境里度过小学的。
只不过，在经历过多年高档洁净的楼房生活后，长期在城市里打拼的苏妍，已经多年不曾再面对过旱厕的肮脏污秽。
乍一重见，那肮脏的冲击力，还是令苏妍极度不适。
……
所以苏妍从上学第二天起，就开始少喝水，不喝生水，尽量不在学校上厕所。
……
九岁的苏妍，身体里住着四十三岁的成人灵魂。
小学的知识，对苏妍来说，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奇。
但是苏妍并不打算，对这些启蒙类的基础知识表现的太过信手拈来。
她也不打算把自已搞得太突出，太优秀，太出类拔萃。
那样太特立独行，太引人注目了，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符合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学的，第一次接触课本的九岁的孩子的特性。
……
天才可以有，但不能太像个怪物。
成长，不能太急切。
……
但是苏妍也不想在小学这个阶段的学业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金钱。
她还想要尽快的成长，在把握住一定度的前提下快速成长。
……
于是村小学的老师们，很快就注意到了苏妍这个令他们震惊到瞠目结舌的“天才”！
……
仅仅一周的时间，比班里其他学生晚来半年的苏妍，就已经自学完了一二年级全部的课程，并向学校申请跳到三年级！
付老师开始以为她胡闹，最后经不住苏妍的再三要求，顺手把二年级的试卷扔给她，限期一个半小时完成。
结果苏妍在半小时里面就写完了，字迹工整，清秀有余，力度不足，除了错了几个笔画复杂的字外，其余全对，考试成绩竟然比班里平时成绩最好的孩子，足足高出了一大截！
两位老师拿着画满红对号的试卷面面相觑，满脸震惊！
教书多年，还是第一次在农村学校，遇到个学习上如此有悟性的孩子！
……
周老师放学后去了苏妍家。
……
一开春，农人们就开始下地忙活：锄草、松土、播种、浇地……
除非饭点，家里一般找不到人。
只有到了晚上，农人们从地头回来，才能见到人。
……
村里又停电了，一片漆黑，临街的人家家里偶有零星的灯火。
苏妍吃过晚饭后，趴在煤油灯下看书，屋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刘庆华坐在一旁纳着鞋底，静静地陪着女儿读书。
昏黄跳跃的烛火下，母女两个静静地各忙着各自的活，美好恬静的像一幅画。
……
周老师站在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么温馨的画面。
苏长江又不在家。
……
周老师轻轻地扣了扣身旁的门。
听见动静，刘庆华和苏妍同时抬起头来，看见是周老师，顿时站了起来。
“咦呀，周老师来啦！”刘庆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慌忙站起来要拿凳子。
周老师微笑着，一边摆了摆手，一边阻止住刘庆华：“妍妍妈，别忙活，咱们坐着说会话，我一会就走。”
……
周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个头，微胖，戴着副黑框眼镜，一身蓝色中山装，左胸的口袋里别着一只钢笔，斯斯文文的样子。
“苏妍看的什么书？”周老师看了向苏妍手里一本厚厚的无皮的线装书。
苏妍递过去。
周老师翻了两页，惊讶地抬起头：“这书你能看懂？”
“能看懂一些，也有些字不太懂。”苏妍点了点头。
周老师更惊讶了。
那是一本旧版的《七侠五义》，线状本，书皮已经掉了，繁体字，竖版，自右往左读。
这样的书，在这个时候，鲜少有人能耐住性子看，也能看懂的。
大家都喜欢看简体书。
繁体字的书，识字量大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看懂，九岁的苏妍竟然能看懂这个？
右边的书页已经翻到了二十多页，显然是苏妍已经读完了的。
……
周老师不仅有些惊讶，简直可以说是震惊了！
刚上了一周的孩子，不仅自学完了一二年级的课程，竟然还无师自通地读繁体书？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
其实这本书是前世苏妍小时候最爱看的一本书。
上一世，苏妍家境贫困，识字后又喜欢看书，家里却没有钱买书给她看。
那时的她年龄又小，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书看。
苏长湖和苏长海倒是有上学用的教材书，在他们的房间里排放着。
苏妍想看，苏春江和苏白氏嫌弃她上学白花钱，从来不让她碰那些书。
苏妍总是趁着放学时，他们下地干活还没回来的空档偷偷地看。
那些教材书她不感兴趣，就想找有趣的书看。
这本书就是在那一排教材书里找到的。
找到的时候，装订的线都快断了，书皮和书尾巴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幸好开头还有，就是没了结尾。
大概是苏长湖和苏长海并不喜欢这本书，扔在角落里，书页也被挤压的皱皱巴巴的。
但是苏妍却像捡到了宝似的爱不释手。
……
前世，苏妍把这本书当宝贝似的。
偷偷地拿回来，让刘庆华用结实的线缝了一遍，趁着空闲偷偷地看。
开始不明白那些笔画繁杂的字，也不知道从右往左看，摸索了几次就明白了，不认识的繁体字连蒙带猜地也都认识了。
大概是因为汉字对中国人来说，无论繁体还是简体，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深深地刻在了基因里，所以不需要老师的教导，也能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吧？
……
这一世，苏妍同样趁着苏春江和苏白氏下地的空隙，偷偷地把这本书翻找了出来。
和上一世一样，请妈妈刘庆华重新缝了一遍，她又重新读了起来。
……
结果被来访的周老师给看见了。
……
“苏妍妈，你知道苏妍想跳级到三年级的事吗？”周老师问道。
刘庆华显然还不知道，很惊讶地“咦呀”了一声。
周老师笑了笑：“你养了个很聪明的女儿，我教学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碰见如此聪明的孩子，才上了几天课，就提前把两个年级的课自学完了，考的成绩竟然比班里的第一名还要高！”
刘庆华一听就笑开了花，黯淡疲惫的大眼里浮出点点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明显。
她爱怜地摸摸苏妍的头：“妍妍很聪明，自小就很聪明。”
但是她没想到才上了不过一周学的苏妍，竟然已经提前自学了高年级课程，还申请了跳级，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村里的那家孩子，还会跳级的。
周老师站起来：“……那我就了解了……明天起苏妍就三年级的教室上课……你们忙吧，我走了。”
刘庆华客客气气地把周老师送到了大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
待转过身来已是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了苏妍，语无伦次地说着：“……妍妍……好孩子……你真棒……”
……
刘庆华是个并不善于表达的人，老实本分，性格懦弱。
在娘家时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却并不受父母待见，被父母当成牛马一样出力，也被哥哥弟弟们忽略磋磨，骨子里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和习惯性地讨好他人。
在婆家又成了公婆丈夫的牛马，因只生了苏妍一个女儿，同样不受公婆、丈夫的待见，就连一手带大的小叔子和小姑子们，也明里暗里地欺负她。
她的丈夫，更是视她如无物。
……
一个多年被磋磨轻贱惯了的人，一个多年自卑懦弱不受重视的人，突然间被备受大家尊敬的老师，找上门来，表扬她养了个好女儿，表扬她的女儿聪明有本事。
这种肯定和表扬，对刘庆华来说，不亚于久困沙漠突遇甘霖，不亚于久处黑暗突显光明。
这是她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感受！
这种感受让她浑身涌动着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唯有泪水和拥抱才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开心和自豪！
……
她就知道，她的女儿，就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
一点也不比男孩子差！
……
苏妍回抱了刘庆华，安抚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直到刘庆华慢慢平复下来。
她能理解刘庆华的感动和激动。
上一世，苏妍每次考出好成绩，捧了一张张奖状回家，刘庆华也是这么的激动，细心地一张顺好，小心翼翼地贴在墙壁上，每次受了委屈和磋磨，看着女儿满墙的奖状，就好受了很多。
……
苏妍是刘庆华，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唯一的自豪，唯一的光……
上一世，为了呵护这点光，刘庆华付出了全部的心血，甚至是生命。
……
其实苏妍开始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崭露头角，引人注意。
她原本是想一个月跳一次级，到今年七月份和五年级的学生一起考初中。
但是她实在受不了了。
周围七八岁、八九岁的孩子，实在是太能闹腾了。
都说七岁八岁狗都嫌。
这么一群狗都嫌的孩子，吵得苏妍恨不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而且也忒脏了。
鼻涕、唾沫、痰……随手乱抹，随手乱弹，随手乱蹭……
……
苏妍只得借同教室的二年级的孩子的书，翻看着复习一遍，好尽快跳级，尽快逃离。
……
苏妍在上学的第二个周，就跳到了三年级。
苏妍搬着自已的课桌和凳子到了三年级的教室。
和一二年级的教室一样，破旧的门窗，破旧的黑板，五颜六色漆面的课桌……
不同的是教室里的孩子大了一点，老师换成了周老师。
……
在三四年级的教室里待了一周，苏妍就学完了两个年级的知识，再次向周老师申请跳级到五年级。
……
周老师对苏妍简直是视若珍宝！
出卷测试后，二话不说，直接挥手让苏妍搬去了五年级的教室。
……
苏妍上学仅仅两个多周，连跳四级，直接上了五年级。
这个消息，在苏家庄学校老师的赞不绝口和孩子们的宣传下，苏妍迅速成了村里的热门人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