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奎仓和苏春江、苏白氏两口子，在苏家的土屋里坐下来。
苏春江把一直躲在屋里的苏爱霞和苏爱云撵了出去。
苏长河老老实实地蹲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偷偷地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
低矮的土屋里，烟雾缭绕，辛辣的旱烟味充斥着三间不大的土屋。
苏春江和苏奎仓默默地抽着旱烟。
苏白氏烟瘾也不小，此时也顾不得卷烟抽了，缩着干瘪的身板，蹲坐在地上，背靠着木门，耷拉着脸，平日里一贯尖酸刻薄的脸上布满愁苦。
“他爹，真不行，就只能走那一步了。”苏白氏抬起头，看着两个男人。
“他叔，你给操操心，托托人给问问吧，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把事办了。”
苏白氏说完看着两个男人，等着两个当家的表态。
苏奎仓心头一跳，抬头看着苏白氏：“嫂子，你说的是哪一步？”
“换吧。长河说了几年的媒了，都没成。现在媒人都不敢接咱家的活了，越大越不好说亲。长河再闹下去，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祸来。霞丫头也大了，能换了。”
苏奎仓瞬时就明白了，转头看着苏春江：“三哥，你们定好了么？是换还是转？”
“换也行，转也中”。苏春江抽了口烟，瓮声瓮气地说道，“只要把长河的事给办了”。
“三哥，嫂子，你俩要想好了，霞丫头今年才十六，要想找个年纪差不多的，那可不好找，男方都是挑剩的。再说霞丫头能愿意？”苏奎仓想想苏爱霞，还是觉得有点不妥。
“丫头片子就是个赔钱货，本就是给人家养的。能给兄弟换个亲事，也算中用了，不枉养了这些年”。苏白氏淡淡地说道，“就这么办吧，回头我给霞丫头说说”。
……
“中……中！中！” 苏奎仓还没搭话，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的苏长河就喜滋滋地跑进来。
“爹，娘，叔，我看中！霞丫头也到该说亲的年纪了，早晚都得嫁出去，早嫁出去早当家做主！”
苏长河喜滋滋的连忙接话，生怕说晚了爹娘改变了主意。
“我也早该成家了，旺子他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这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苏长河一边说着，一边自觉委屈的瘪了扁嘴。
“这样正好爱霞能出嫁，省了嫁妆；我也能娶到媳妇，我俩的事一块都给办好了，爹娘也能省心了不是？”
苏长河的话滔滔不绝，满脸的疙瘩都兴奋地冒着光。
苏奎仓夹着旱烟的手顿了顿，盯着苏长河长满痘痘的脸，此时满脸的痘痘，粒粒饱满，正兴奋地突着，蛤蟆嘴灵活地一张一合，说出的话急切又兴奋。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从胸腔里升起来，苏奎仓忍不住捻了捻手指。
苏长河的脸瞬间僵住了，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的话也戛然而止，用力咽了咽口水，讨好地冲苏奎仓笑了笑，讪讪地退到了院子里，坐凳子上不敢再插嘴。
熟悉苏奎仓的人都知道，每当苏奎仓不自觉捻手指的时候，就代表他在憋着怒火，再不长眼色的话，就要倒霉了。
被苏奎仓抽过多次的苏长河，当然知道苏奎仓的这个习惯。
立马住了嘴，老老实实地待着。
“三哥，嫂子，你们先和霞丫头透透气，看看霞丫头的意见。好好给孩子说说，多劝劝。”
苏奎仓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你们也知道，不管是换亲还是转亲，都得商量好，大人孩子都同意了才能办。不然容易出大事。闹到上面去就不好了。”
苏春江和苏白氏看苏奎仓站起来，也赶紧随着站了起来。
“让她娘好好跟霞丫头说说，娘俩好说话，不是啥难事。”苏春江说道。
“他叔，你留下吃饭不？我让他大嫂子做着呢，我去看看做好了没？”苏白氏挽留着苏奎仓。
“不了，家还有事……留步吧……和霞丫头好好说说……定准了和我说声，我让家里的去托人问问。”
苏奎仓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屋外走。
苏春江和苏白氏一边应着，一边送到了院门口。
苏长河也讪讪地站起来，跟着苏春江和苏白氏一起送走苏奎仓。
……
眼瞅着苏奎仓的身影就走远了，最后一拐弯，消失在了胡同口。
苏长河兴奋地扯着苏白氏的袖子：“娘，娘，你们跟奎仓叔说好了么？我和爱霞的事啥时候办？”
苏春江瞅了瞅儿子满脸疙瘩的脸，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转头往土屋里走去，往床上一躺，扯住粗布褂子盖上了脸。
……
苏白氏扯开苏长河的手，打了他的胳膊一下：“长河啊，我还得给霞丫头说说，她要是不愿意乱闹腾，这事也难成，对家人也不愿意，到时候容易出乱子。”
又拍了拍儿子的手：“以后少和你爹闹。我和你爹又不是没给你操心说媳妇，回回不成也没办法。前两年霞丫头又小，没法换。放心，我和你爹都替你想着呢。”
苏长河的心美的都要冒了泡！
一边畅想着未来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场景，一边喜滋滋地咧着个大嘴……
多年梦寐以求的好事，眼看着就要实现了，苏长河恨不得昭告天下，嚷嚷的满乡里都知道，看那帮龟孙谁还敢笑话他说不上媳妇？！
……
苏长河这边喜滋滋地做着美梦。
苏爱霞那边却是晴天霹雳，浑身发抖，差点没晕倒在地上！
换亲？
拿她和对方的姐妹换亲？
给大龄的哥哥们换着当媳妇？
她才不要，她才十六岁啊！还没在家待够呢！
听说换亲的男人，都长得死丑死丑的，要不就是瞎子、瘸子、拐子……又老又丑……还打人……去年前郭庄的不是有家换亲的媳妇被男的打死了吗？她还不想死呢！
她不要，她不要，她才不要！
……
苏爱霞浑身发抖，颤着声音，使劲地摇着头，仿佛这样就能甩掉苏白氏刚给她说过的话。
苏白氏脸色一紧，三角眼瞪的像铜铃，眉毛也竖起来，咬牙切齿地一把拧住苏爱霞的耳朵：“你说啥？老娘还管你愿不愿意？！你不愿意也得愿意，愿意也得愿意！要不是你奶奶多事，说你还有用，早把你按尿盆子里淹死了，你还能安稳地活到现在？！”
苏爱霞浑身抖的像筛糠一样，脸色惨白，本来摇头摇的晕乎乎的脑袋，随着苏白氏的动作，又疼的瞬间清醒起来，忍不住叫唤起来：“娘，娘……哎……轻点……轻点……疼！疼！疼！……”
苏白氏松开手，一把推的苏爱霞一个趔趄：“霞丫头，你听娘说，娘准保给你找个条件好点的，你安心嫁过去，你嫂子才能安心嫁过来。你兄妹俩的亲事都能成，你二哥就不闹腾了。再闹腾咱家可就连饭也吃不起了，难道你想饿死么？”
苏爱霞晃了晃头：“不，娘，我不想饿死，我想吃好吃的。”
苏白氏松了一口气：“霞丫头，你听娘的话，你成亲前，家里有好吃的，先紧着你吃中不？只要你听话。”
苏爱霞满心的不情愿，但是又怕苏白氏的手再伸过来拧她的耳朵，只能喏喏地点着头：“那娘，你可得保准给我找个好的，我不想被打死。”
苏白氏这才笑开了花，拍了拍苏爱霞的脸：“放心，你是娘的亲闺女，娘保准给你找个条件好的。走，娘给你煮个荷包蛋去。”
苏爱霞一听有荷包蛋吃，瞬间就咧开了嘴巴。
把刚才的事忘了个干净……
……
苏白氏说的没错，在她和苏春江眼里，苏爱霞这个闺女，本来就应该是一出生就溺死在尿桶里的，本来就不该浪费着粮食活在这个世上的。
接连生了四个儿子后，又接着怀上了这一胎。
苏春江和苏白氏以为这一胎还是个儿子，结果等到孩子出生后，已经有四个儿子、对孩子的出生已经失去了激动期待的苏春江，进门也没管躺在床上刚生产完的妻子，先走过来先看了一眼婴儿的腿间，“哼”了一声就出了门。
刚生产完还浑身虚弱的苏白氏，顿时就知道了这是生了个赔钱货。
苏白氏挣扎着要把孩子抱起来，准备溺死在旁边接生时用的尿桶里，桶里有半桶血水。
被苏春江的老娘和帮忙接生的婶子给拦住了。
苏春江的老娘是个善心的，为了让苏白氏接受这个女婴，劝说苏白氏好好养着，闺女也是财，等养大了，不但能干活，还能给哥哥换一笔彩礼。
就是将来的这笔彩礼打动了苏白氏，也说动了苏春江。
所以苏爱霞，也就这样活了下来。
……
苏爱霞并不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有点蠢，有点笨，胆子小，但是一样继承了苏家人的自私和冷漠。
她嘴馋，爱吃，看见好吃的都走不动道，想方设法地偷吃。
苏白氏有个木箱子，常年上着锁，锁里面都是好吃的，有白面馒头、羊油饼，偶尔还有饼干、苹果、烧饼、油炸果子等等。
散发着勾人的香甜的味道。
馋的苏爱霞口水直流，趁着没人时候就偷偷地围着箱子转。
当然，这些好吃的，只有儿子才有资格吃。
哥哥们吃炸果子时掉下来的白糖渣渣，苏爱霞就偷偷地用指头粘着口水沾着吃，也不怕沾上土不干净。
偶尔有时候苏白氏忘记了锁箱子，苏爱霞就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偷拿一点出来，躲起来偷偷地小心地吃。
家里几只鸡，几天下一次蛋，苏白氏都门儿清。
下的鸡蛋也都锁起来，攒着去集上卖钱或者给儿子吃。
但苏爱霞经常能插着空子，偷偷地把刚下的鸡蛋藏起来，磕开鸡蛋壳偷偷地喝。
……
所以一说到好吃的，苏爱霞就不由自主地被苏白氏牵着走。
荷包蛋啊，她都没有吃过，以前哥哥们吃的时候，她就只能在旁边闻着味，拼命地咽口水……
就连苏妍那个丫头都比她有福，前几天病了一场，大嫂竟然敢给她冲鸡蛋茶喝！
以前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她也还能凑边子跟着喝口鸡蛋茶。后来奶奶去世了，哪怕她也生病了，娘都没舍得给她冲鸡蛋茶喝！
……
苏爱霞扁扁嘴，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
是的，一家人就她最倒霉，连最小的妹妹苏爱云都比她好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