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季无病猜错了。
大乾有史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天骄。
就这么死了！
虽然王沉在地上挣扎着，但季无病知道。
那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罢了。
似乎是没有补刀的习惯，裴言川没有管地上的县令大人。
而是准备将贯日的长度收回，放进身后的木匣子里。
贯日哪都好，就是这一点很麻烦。
铖的一声弹出，很帅。
事后，缩回原型时，就会让使用者不说狼狈，至少没有美感。
弓着身子，将枪柄顶在肚子上，一点一点压回去，是挺滑稽的。
这个动作，让季无病想起了以前曾经用过的。
折叠雨伞。
“不考虑换一杆？”季无病牵着黑马走来。
进程似乎是卡住了。
他能够听到刺耳的铁器剐蹭声。
“又不是婆娘，哪能说换就换？”
说着，裴言川切腹自尽一般，往肚子的方向一送。
伴随着“哒哒”声，贯日归位。
“再说了，老伙计救过我的命，换了我，也不能换它啊！”
将贯日收进木匣后，裴言川翻身上马。
“他刚才不是在打拳！”季无病忽地说道。
“哦？那他是在干嘛？”裴言川问道。
“他在写字……”
“写哪门子字？”
季无病看向王沉，“浩然！”
裴言川摇头说道，“我虽不是读书人，但也知道‘浩然’二字的含义。
像他这种低眉折腰、随波逐流的人，当得起这两个字吗？按照他们这帮子人的做法，天下何来正气可言？”
季无病没有说话。
权力争夺，没有对错。
有对错的，是手段。
王沉苦读圣贤书，最终得偿所愿，高中状元。
只可惜官场的沉浮，让他丢了初心，变为欲望的奴隶，继而成为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棋子。
死前打出“浩然”二字，是他对自已一生的悔恨。
事是纪灵犯下的，但是却是王沉的手下。
不管后者有没有指使前者，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归根结底，他们是一个阵营的。
所以，对于王沉的死，季无病并没有感到惋惜。
“少侠……”
思索时，躺在地上的王沉突然出声。
“王大人，有事？”
季无病走到他的跟前，弯腰问道。
此刻，王尘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意味。
反而有一种解脱的畅快。
“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照顾一件东西？”王沉虚弱地问道。
“你说。”
“我的马上有一个小葫芦，是王家传家宝。金殿折桂那天我留了一口浩然气在里面。”
“你想让我把它带回王家？”
“他们不配！”王沉翻了一个白眼，“我想把葫芦送给你，你帮我照顾好那口浩然气。”
？
闻言，季无病眉头紧皱。
文人就是喜欢发癫。
人都要死了，还管那什么浩然气。
不过，他还是把葫芦解下，挂到了自已的腰上。
“怎么照顾？”
“我年轻时喜欢去勾栏听曲，我知道你在清平镇吹笛子为生，你吹笛子时，把它放出来，它喜欢听乐曲。”
闻言，季无病懵了！
王沉是不是在弥留之际，大脑缺氧，变傻了？
什么破浩然气，他也就是看在王沉要死了，顺着他说说而已。
这个浩然气这么玄乎，搞得跟有生命一样。
“好！”
季无病终归还是心善，答应了下来。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王沉脸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平静。
沉默片刻后，王沉忽地说道。
“其实，裴言川三枪扎不死我……”
季无病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话。
大哥，你不是被扎死的。
你是被劈死的。
“你可能不信，但我真没说谎。能被先帝评价为‘天下文胆’的天骄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杀死呢？”
季无病眉头一挑，“所以，你是故意求死？”
“没错……”
“为什么？”
王沉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死，我的老师交不了差……一个纪灵哪里够，一位县令的命换皇城司主事的一条胳膊，这才说得过去。”
“我没忘记自已为何读书，入仕是为了什么。但是在朝为官，很多事是迫不得已的，有些东西防不胜防。”
“你是为朝中某位大人物办事吧？”
季无病冷冷问道。
“都一样，除了执棋人，我们这些小人物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我和裴言川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你确实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
闻言，王沉苦笑一声，“所以，我躺在这，而他骑在马上。”
歇息片刻后，王沉接着说道，“少侠，你把它放出来的时候，手中最好握着剑，它出来看见我不在，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季无病认真听着。
王沉眼角滑落一滴眼泪，叹道。
“人啊，一定要坚守本心，最起码要做到问心无愧。不要像我一样，因为胆小，而去做那些违背自已底线的事。
年轻人，希望你能把自已的命运牢牢地攥在手里。”
季无病动容道，“希望下辈子，王大人能守好心中的浩然气。”
王沉默然点头。
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微臣，愧对先帝！”
片刻后，他的瞳孔再也无法聚焦。
下肢颤动两三下后，没了生息。
死不瞑目。
季无病费了老大力，才把他的眼睛合上。
本想一走了之，想了想，把他的尸体扛了起来。
在经过裴言川时，捡起了地上的雁翎刀。
然后来到一处土丘，开始挖坑。
“你在干什么？”裴言川问道。
“看不出来吗？不是你说的，管杀要管埋吗？”
季无病头也没抬，回道。
“我这有化尸水，滴上一滴再把衣服烧了就完事了，何必大费周章。”
说完，把一个小瓶子丢给了季无病。
“你不早说，我这都挖一半了。”
季无病接过化尸水。
不过却没用在王沉身上，而是继续挖着。
“这又是为何？”裴言川问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挖了坑，就得埋人。”
裴言川视线落在季无病腰间的酒葫芦上。
“你这是拿人手短，收了他的好处。对吧？”
季无病把尸体拖进坑里。
“前几天我拿了你一百多两银子，你放心，哪天你死了，我也会为你挖坑！”
闻言，裴言川嘴角抽搐。
“要不要我再给你一百两，你帮我立个碑？”
“要！”
“真要？”
“真要！”
处理完尸体后，裴言川带着纪灵的头颅，踏上了回去复命的道路。
突然，他调转马头，嚎道，“无病，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皇城司不管你，我裴言川管你！”
“好！”季无病露出笑容。
“马上要分别了，咱俩也算是一起逛过窑子，一起杀过人的交情。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裴言川又被这家伙的性子气到了。
“说什么？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季无病脱口而出。
“行行行！后会有期！”
说归说，可裴言川却是没有动。
“咋了？”季无病问道。
“这钱，你又打算去送？”
裴言川看着季无病腰间挂着的鼓鼓钱袋说道。
“这叫什么话，我拿去买药。”
“买药需要这么多钱？”
见季无病没当回事，裴言川叮嘱道，“无病，记住一句话，婊子无情。”
“我就是去喝茶而已，不干别的。”
季无病认真地说道。
又聊了几句，裴言川一扯缰绳。
“走了！”
随后，策马扬鞭而去。
身后激起的尘土，在空中飘荡了许久。
“后会有期！”
“有空来找我，我请你喝酒。”
听着马蹄声消失在远处，季无病轻声说道。
送走战友后，季无病扯动缰绳。
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夕阳西下。
少年白马。
翩翩起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