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平安县城楼。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直从白天站到傍晚。
他的手中捧着爱徒的乌纱。
一阵风吹过,手中的乌纱掉落在地上。
老人弯腰想要去捡,不曾想,一阵更大的风吹过,把乌纱帽吹落下城楼。
见状,老人愣了愣,保持着弯腰沉默了良久。
半晌后,他才摩挲着手指直起腰来。
“老天待我不公啊!”
长叹一声后,老人仿佛老了好几岁。
本就花白的头发,此时更是在夜晚泛出银光。
一匹快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进城。
不一会儿,老人的背后传来脚步声。
一人弯腰行礼恭敬道,“老师,师兄已身死。”
“是裴言川动的手吧。”
此刻老人语气平静,丝毫不受先前情绪的影响。
或者说,他隐藏的极好。
“是,不过纪灵是一个叫季无病的杀的。”
“季无病?皇城司的编外人员?”
“学生不清楚,处理完现场后,他就跟裴言川分开了。”
“嗯。”
沉默半晌后,老人接着说道,“你师兄的尸体呢?”
“被季无病葬在了瘦径隘,需不需要学生把师兄的尸体带回来?”
“罢了,就让他在那里吧,待在那里应该比县衙舒心。”
“季无病要不要处理了?”
“哼!”,老人转身冷眼看着阴影处,沉声道,“你是不是以为,篓子捅得不够大?死了你师兄一个还不够,你也要去陪葬?再说了,杀人的是裴言川,你去找季无病干什么?做事情,不要学那些地痞无赖。
多学学你师兄,怎么读书读的一身江湖气。”
“学生知错。”
“下去吧。”
老人挥挥手将之摒退。
一阵脚步声响起后,城楼上只剩下老人一人。
站立许久后,老人眼泪纵横。
“最得意的学生,却死得最早。任人唯亲,锵杀贤臣,这天下,是到了改名换姓的时候了。”
……
季无病在平安县待了一晚。
还是悦来客栈。
不过却是最便宜的一间房。
这一觉季无病睡得很舒坦,第二天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
洗漱完毕之后,季无病先去了药店。
因为药材不贵的缘故,季无病把存货都买光了才罢休。
走的时候,是扛着麻袋走的。
牵着飞电来到醉香楼。
“呦,蒋公子,今儿来这么早,姑娘们都在睡觉呢。”老鸨热情地招呼道。
“今天只喝茶,不需要姑娘。”
季无病将缰绳递给小厮,吩咐他把马牵到马棚。
“那感情好!”,老鸨眉飞色舞,“今儿楼里搞活动,茶水半价!”
“搞活动?今天是什么节日吗?”季无病奇道。
“不是,我们换东家了!”
老鸨很开心。
季无病只需稍稍一想,便了然。
摊上纪灵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东家,日子不好过。
他死了,对所有人都好。
不一会儿,老鸨领着季无病来到一处隔间,她亲自拿着一壶黄山毛峰。
老鸨斟茶的时候,一道人影来到隔间门口。
在确定来人身份后,季无病一把摁住了老鸨手里的茶壶。
老鸨愣住了。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
怎么现在像变了一个人。
身上散发的彻骨寒意,冷得像杀过人一样。
朝门口看了一眼,她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什么意思!”季无病冷冷地说道。
“公子,巧儿没在我这做了。”
“那她为什么还在这!”
“巧儿知道你会回来后,便一直在这等着你,要当面跟你道谢。自从那天你走后,她就再没接过客,我还免费让她住在楼里嘞。”
闻言,季无病松开手,脸上重新爬满笑容。
“倒是我冤枉姐姐了。”
老鸨斟满茶,心有余悸地说道。
“公子,你刚才好凶啊,吓死我了。”
季无病笑道,“色厉内荏罢了,就算姐姐没有履行约定,我还能在这王家大街闹事不成?”
老鸨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在欢场沉浮多年,她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刚才那股凌厉气质,她从没在其他男人身上感受过。
没准,他还真就杀过人。
老鸨走后,林巧儿脆生生走到季无病跟前。
“公子,我能坐吗?”
“随意……”
冷淡的言语使得她微微僵住,站也不好,坐也不好。
半晌后,她鼓起勇气抽出椅子坐下。
季无病像上次一样为她斟了一杯茶。
“你不必谢我,要是再来一次,我不见得会这么做。”
林巧儿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
“这对公子来说可能是一时兴起,事后便忘的小事,可是对小女子来说却是比天还大的事。
小女子虽是贱籍,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立身之本。公子的恩情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还清,但是与公子见一面,当面说一声‘谢谢’,却是能够做到,也理应做到的。”
闻言,季无病眉头一挑,不禁对这女子刮目相看。
看来,自已是救对了。
如果一个人都不自爱,那么在这个世道,他救了也白救。
如果能锦衣玉食,谁又会去过那种有一顿没一顿的苦日子。
只是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想要不劳而获,往往要付出自已最为珍贵的代价。
正如那天裴言川所说,这天下有那么多苦命人,救得过来吗?
其实,季无病也想过,自已那一百两银子花得值不值。
幸运的是,第一次尝试,他得到了一个还不错的结果。
“今后有什么打算?”季无病抿了一口茶水。
初时略微苦涩。
片刻后,舌尖处便有回甘传来。
“暂时还没想好,我是自由的,我有很多选择。大乾对女子没有过多的限制。我可以纺织刺绣,可以编织,甚至可以经商。”
林巧儿笑着说道,她的眼里闪烁着光芒,那是一种自信的体现。
季无病被女子的笑容感染,他情不自禁地摸向腰间的钱袋。
“经商的话需要一笔启动银子,我这里刚好有,你拿去用!”
女子见状,连忙起身拒绝,“公子对小女子已有再造之恩,小女子万不敢再令公子破费,还望公子收回钱袋,不然……不然小女子就待着这不走了。”
得,还威胁起自已来了。
见钱送不出去,季无病只好将之收起。
幸好裴言川不在这,不然看到这一幕,他肯定会说:
你还说你不是去送钱的。
季无病不是话多之人,更何况对面还坐着一位自尊心极强的人,他觉得自已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
于是他只能闷头喝茶。
还好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林巧儿打破。
“我听来楼里的那些文人说,先帝当年打天下时,阵中有一位名叫上官萱的女子,她给予先帝很大的帮助,为先帝取得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她也因此成为大乾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官。”
“不瞒恩人说,小女子也想成为这样的女人。”
“好!”
季无病发现自已还是小瞧了这个女人。
上官萱他也有所耳闻。
先帝曾称赞她为“殿中星”。
把这样的女人当作榜样,可不容易。
两人聊了一壶茶的时间。
林巧儿依依不舍得将季无病送出楼。
“小女子日后如何寻见公子,双手将银两奉还?”
季无病翻身上马,露出一个笑容。
“待你名扬天下,而我又走投无路之时,我自会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