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师徒二人来到了巡检司衙门。
新补充的衙役要过两天才会到,现在整个衙门冷冷清清的,就剩下一个光杆司令马云天。
马云天是昨天回来的。
他回到老家看见老头子、老太太笑容满面、身体倍棒的时候,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果不其然,等他赶到衙门的时候,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有人过来告诉他,说一百来号人包括巡检在内都被人杀了,一个不留。
马云天冷汗直流,一天不见,就剩他自已了?
“马巡检,你前天为何突然回家?”
刘枫喝着茶,语气随意,仿佛是在闲聊。
谢江执笔端坐,表情认真。
“前天一早,我收到书信,说家中老人病危,要我速速回去。
事关重大,我不敢怠慢,与朱巡检知会一声后,坐马车回去了。”
“你可知那信是谁人写的?”
“不知,信中未曾署名。”
“那封信呢?你可保留下来了?”
“当时未曾在意,看过后随手扔了。”
“家中老人怎样?身体是否有恙?”
“染上了风寒,我回去的及时,没什么大碍。但年纪大了,小病也是大病,马虎不得。”
刘枫点头说道,“这倒是。”
他根本就没怀疑过马云天。
后者跟巡检司的人无冤无仇,没理由这么做。
再说了,他也没这个能力。
而且他们此次前来就是做做样子,随便问两句意思意思得了。
没必要太较真。
可是稍不留神,旁边的徒弟没管住,让他问出话来。
“马大人,您还记得那封信的字迹吗?可否跟我们模仿一下?”
这要换做别的场合,刘枫肯定一巴掌呼过去了。
马云天闻言,为难地摇了摇头,“此人笔迹奇丑无比,如同狂风中的野草,东倒西歪,鄙人参悟不出其中的神韵,故无法模仿。”
刘枫瞪了一眼徒弟,小声说道,“怎么,信不过为师?觉得不是自已人做的?”
谢江低头做笔录,不敢看师父。
又问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人起身告辞。
他们准备在客栈里住些时日,晚一点再回县衙。
省得县太爷说他们不干实事,瞎混。
确保两人走远后,马云天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纸条。
他盯着纸条上虽然歪扭,但是难掩俊秀的字迹看了半天。
越看越觉得像。
收账这么多年,季无病在账本上留下不少字。
“可是这不可能啊,这一百来号人呢。”
心中有庆幸,同时还有为自已命运被人摆布的担忧。
想了片刻,他揭开暖炉的盖子,随手将纸条扔了进去。
……
清平镇东边大概一里地外有一条河。
不大,但是清澈如空,溪水甘甜。
这条河,名字叫楚水河。
出自诗句: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
传言是一代大儒墨渊,游经此处时有感而发,遂吟出此句。
没有上文与下文,让人大呼可惜。
小时候,季无病和杨帆经常会来这条河里游泳。
除了他们,还有来此处浣衣的妇人。
杨帆跟季无病说,她们都是镇里人。
季无病看不见,就让杨帆描述给他听。
杨帆添油加醋,哪个妇人的胸脯比脚下的石头还大,哪个妇人落水了,打湿的衣衫紧贴在身上,美不胜收。
钓得季无病呼吸急促,恨不得凑到跟前去看。
后来,浣衣的妇人还在,只是两个少年却不常见。
再次来到这条河,季无病思绪万千。
当年陪他一起游泳的人,此时正躺在床上。
醒了,死不了,可就是死活不吃药。
说什么要去远方,还不如死了算了。
没办法,都是自已惯的,等忙完了这边,还得亲自去劝。
此时,楚水河边坐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一杆银枪,在钓鱼。
银枪修长纤细,用来做鱼竿正好。
鱼线是就地取的,一种植物的藤蔓,绑在白缨上,连鱼饵都省了。
“你来了!”裴言川没有回头,注意力全在水中漂浮的叶子上。
季无病在河堤上坐下,位置刚刚好。
不远也不近。
“你选的地方,真特别。”
冬天,河边格外的冷,季无病掩嘴咳嗽起来。
“热闹的地方不好说话!”
“是不好动手吧!”
闻言,裴言川转过头来打量季无病。
很瘦,很年轻,比他当初上梁山时还要年轻。
“我做事比你厚道,杀了人,还管埋。不像你,杀了人就不管了,等着别人来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既能省力还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季无病同样在感受裴言川。
很冷!
眼神冷冽得像寒风中的冰锥,和他对视一眼就能让人心神一凛。
果然,一个人杀没杀过人,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男人眼神中那抹孤狼般的幽冷,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他不仅杀过人,还杀过很多人,至少比瞎子多。
“一百多人,怎么埋?”季无病问道。
“埋不了,可以放火烧。”
浮叶下沉,有鱼咬钩。
男人手腕轻挑,很不幸运,藤蔓在空中断了。
“自我介绍一下,裴言川,皇城司探事司指挥。”
同样是来自皇城司,不知道他和崔亮谁的官职高。
“清平镇乐师,季无病。”
“不是剑魔?”
“不敢当。”
“崔大人说你是人中龙凤!”
“谬赞。”
裴言川收起长枪,他的长枪是可以收缩的,放在木匣里刚刚好。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要不要换个地方?”
“无碍,这个病治不好也死不了,习惯了。”季无病平静地说道。
男人像鹰隼般盯着季无病,“我想,巡检司死人,是因为杨帆,对吗?”
季无病淡淡点头,平静如水。
“你不害怕吗?”裴言川问道。
“害怕什么?”
“害怕他们来梦里找你。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被自已折磨了很久!”
“再杀一遍就是了,活人都不害怕,还怕死人?”季无病脱口而出。
闻言,裴言川定住。
自已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初为母报仇之后,就是受不了梦中的世界,才会选择上梁山。
活人,怎么会怕鬼呢?
“本来,灭巡检司这活,是我来干的。”
“嗯,听白姐说过。”
“现在,你抢了我的活。不合规矩。”
“所以呢?你要用手中的枪杀死我?”
“这么凶做什么?你帮我把事做了,我还能杀了你灭口吗?”裴言川有些诧异。
不远处坐着的少年,气场竟然不比自已弱。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如此老成的同时,还一身都是刺。
沉默片刻,待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后,裴言川再度开口。
“兵部动皇城司的人,所以我来了,杨帆的仇,即使你不报,我也会替你报。”
季无病挑了挑眉,庙堂上那些大人物的争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皇城司毫无疑问是听命于皇帝的,要是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他也别当皇帝了,早点退位让贤好了。
兵部作为六部之一,掌管全国武官选用和兵籍、军械、军令等事务。
竟然听人命令去干皇帝亲信,可见当今皇帝势弱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先皇走得仓促,给当今皇上留下一堆烂摊子,本就根基不稳,这下有心之人就更加蠢蠢欲动了。
季无病觉得这事只是开始,往后皇帝跟权臣之间的争斗只会更加激烈。
不过这都跟他没关系,只要不威胁到他,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
“你的意思是?”季无病问道。
“纪灵,你别插手。”
“如果你过来的时候顺便把他杀了,又哪里需要和我说这些!”
“他不好杀啊!”
“怎么,太强?”
“不是。”
“那就是因为县衙。”
“不错。先皇去世后,皇城司的权利受到了很大的削弱,刚好平安县的县令又是宰相的门生。
所以,不好办啊,闹大了的话,天上的黑云会更厚的。”
“那就是不杀了?”
“那不至于,要等时机。”
“什么时机?”
“等他去郡城上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