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铺前走来一道人影,披着蓑衣,气质冷冷的。
“啪嗒啪嗒……”
木匣与后背撞击,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老板娘,跟你打听一个人!”男人沉声道。
“这里是包子铺,不是包打听!买包子吗?不买到别处打听去!”
白秀英头也不抬地说道。
她最烦算账了。
算盘被她打得震天响,也没有把账算明白。
“来一屉包子!”
男人在桌上拍了一些碎银。
买包子的就是客人,白秀英立时喜笑颜开,抽出一屉包子送了过去。
只是走近一看,白秀英愣住了。
“活阎罗,裴言川!”
走到近前,白秀英看清楚了男人斗笠下的脸。
脸庞黝黑,左半边脸上黥了一只蝎子。
蝎子的两只钳子和尾刺,随着男人脸部肌肉的跳动而蠕动,显得栩栩如生。
“不愧是金风细雨楼前任楼主,连我这种不入流的货色,都一清二楚。”
裴言川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裴大哥说笑了,您的名号,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
活阎罗,裴言川,当年梁山聚义上赫赫有名的猛将。
为人直爽,仗义。
只因手刃了杀母仇人,不得已上了梁山。
自那以后,江湖上就一直会流传出,裴言川路见不平、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义薄云天的佳话。
然而,终归是落草为寇,前几年先皇派右威卫大将军王仁杰荡平了梁山。
从此,裴言川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曾想,今日竟会在小小的清平镇得见。
闻言,裴言川黯然一笑,“那都是昔日的虚名罢了,如今江湖上早已没了我的容身之处!”
解开背上的木匣,拍在桌上。
裴言川问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白秀英凝视着桌上的木匣,想必,里面装的就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重黎枪吧。
“刚才是小妹冒昧了,不知裴大哥要打听什么?”白秀英问道。
“清平镇剑魔!”
闻言,白秀英眉头一挑。
卖了一天包子了,他当然知道乡亲们谈论的清平镇剑魔是怎么回事。
“裴大哥,你说笑了,哪有什么清平镇剑魔,那只不过是乡亲们凭空捏造的。”
“没有吗?”裴言川顺手将一个包子丢进嘴里,“那我换一个说法,杀了巡检司一百来号的那人!你知道他在哪吗?”
白秀英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查。”
“要多久?”
“裴大哥,金风细雨楼虽然是我一手组建的,但你也知道,我早就离开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卖包子的妇人,你逼我也没用,再说了,这本就是官府的活。”
咣当——
裴言川将一个布袋拍在桌上,发出金石撞击声。
“别误会。我现在是皇城司探事司指挥,算是官府的人。让你找他,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抢我的活。”
说完,裴言川转身便走。
“裴大哥,太多了!”
男人挥了挥手。
“不是给你的,是给他的。”
关上铺门,白秀英拿着钱袋上了二楼。
季无病正在房间里活动筋骨。
“你怎么起来了?”
“躺在床上都快起褥子了,起来活动活动。”
季无病接着问道,“那人是来找麻烦的?”
白秀英摇头说道,“不是来找麻烦的,他来找清平镇剑魔!”
“清平镇剑魔?”
“可不就是来找你的嘛!”
季无病抖了抖绑满绷带的身体。
“有这么惨的剑魔吗?”
白秀英笑了笑,将手里的钱袋抛向了季无病。
季无病放在眼前细看,发现里面装着清一色的金元宝。
掂了掂,足足有十两重。
“这钱是给你的!”白秀英撮揶道。
“嗯?”季无病面露不解之色。
“那人叫裴言川,皇城司的指挥。说你抢了他的活,估计这是这次的报酬。”白秀英解释道。
“裴言川?”
“我记得,早年间江湖上有一个落草为寇的大侠,也叫裴言川,外号活阎罗,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
梁山被朝廷剿灭后,裴言川就没了音信,江湖上的人都以为他在那场清剿中丧命了。
没想到,却是被朝廷招安了。
这要是被他昔日的兄弟们知道,他投靠了朝廷,以那些人的性格,不得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想到这,季无病顿时觉得手中的金子烫手。
“过两天,等风头缓一缓,找个时间见见他。”
说着,季无病把钱袋扔给了白秀英。
白秀英本想劝劝,可一想到眼前的少年单枪匹马杀了巡检司一百来个兵,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这钱你不要吗?”
“不要,我怕有命拿,没命花。”
白秀英笑笑,把钱袋放进柜子里。
顿了顿,突然问道,“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会找上我?”
季无病洒脱一笑。
“不好奇,谁还没有个秘密?”
白秀英眼神一亮,越看季无病越像豆腐。
……
一直忙活到晚上,师徒二人才将全部尸体焚烧殆尽。
一整个下午,火光冲天,烧得直冒油。
你还别说,闻起来真有那味。
烧出的灰烬,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丘一样高。
铁锹一铲,装进麻袋,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真正做到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背着麻袋进后山挖坑一埋,这事就算是结了。
后续只需要随便找几个人做做样子询问一番,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有间客栈,师徒二人,一人点了一碗面。
半天没动筷子,面都快坨了。
见了那场面,谁还吃得下去饭啊。
“师父,咱们真不查吗?”
徒弟刚做捕快,一腔正义,热血未凉,一心想着为民请命。
“拿什么查?你嫌命长吗?等马云天回来随便问几个问题走人。”
徒弟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干了三十年捕快的师父,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今日的见闻,更是让他一直以来的观念彻底崩塌。
太平盛世,官府内斗之凶悍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将整个衙门屠戮殆尽,至死方休。
你杀我,我杀你,简直如同儿戏。
“师父,此事既然是纪灵带的头,那他会不会被杀?”徒弟问道。
“他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刘枫眼睛一横,显然对纪灵极为不满意。
“我是怕这事会牵连到我们。”
“那不至于,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人找谁去,我们还入不了皇城司的眼。”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徒弟谢江见客栈前搭了一个木棚,忍不住问道。
“掌柜的,这是做何用处的?”
木棚与客栈有些格格不入,这让不知情的人看起来会觉得有些怪异。
金钱爆装模作样干活,实则在偷听二人谈话。
闻言,不由一愣,问道,“差爷,您说什么?”
“棚子!”谢江用手指了指。
“哦,这是专门搭给季无病吹笛子用的,他笛子吹得不错,能给我招来不少客人。”掌柜的答道。
“季无病?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谢江挠了挠头,死活想不起来。
“蒋风被杀,就是他报的案!”
师父冷不丁地说道。
“哦,我想起来了,还是师父您厉害。”谢江说道。
片刻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情绪非常激动,“不对啊,师父!卷宗上说季无病是杨帆的亲密好友。朱构带人截杀杨帆,您说会不会是季无病为了给兄弟报仇,把巡检司的人杀了?”
徒弟话刚说完,脑袋上就被师父来了一下。
“这会儿变聪明,长脑子了是吧。那你怎么不记得季无病是个瞎子,还患有肺痨呢?凡事要多想一步,不要只盯着表面。”
徒弟连连点头称是,暗道自已大意了。
一个有肺痨的瞎子,想想都不可能。
要是他能把巡检司的壮汉都杀了,自已就去茅房里舀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