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跨过男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摸到了茅房,护院灯笼一照,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肥硕的身体,倒在了血泊中,那血水,还在汩汩地流,蔓延满地.....护院把灯笼又往前探了探,照亮了死者的脸,那人,连眼都没闭上,面目狰狞至极,但护院都认得,他就是刚刚在席上众星捧月的——关越山!
南州功臣,戍边大将军,刚刚大捷的关越山,死在了北州庸城,朝廷受封领赏的前一夜!
众人不顾得多想,各方都很慌乱,护院提着灯笼就跑去通报管事刘丙,都察卫一路狂奔去院外通报慕白,慕白得了消息,连看都没顾得上看一眼现场,就飞奔上马去了都察营通报给童鹤知。
刘管事吓得觉得胸口一阵疼痛,他捂着胸口,有些说不上话,慌慌张张,就去敲了叶南鹿的房门。
“咚咚咚....”那敲门声先是局促,后面就是紧锣密鼓了。
“何事?”那声音极其慵懒。
“叶公子,不好了....出事了....关....关将军出事了....”刘管事声音是颤抖的,吐字也艰难。
叶南鹿惺忪着眼,外袍都没穿好,一边系着外袍,一边匆匆下地给他开门。
“关将军怎么了!?”他眯着惺忪的眼,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慌张无措,浑身颤抖的刘丙说。
“死了——”刘丙快要哭出来了,压低了声音说。
“死了!?”叶南鹿瞪圆了眼睛,看着刘丙。
他连鞋子都没穿,一边系着外袍,一边随着刘丙出门:“速带我去,死哪里了?什么时候发现的?有没有报官?....”叶南鹿叫上了程风谷雨,随刘丙一道往楼下走。
叶南鹿突然回了下头,看着刘丙说:“你可看清楚了吗?死的那人,是关将军?他可是武将。”
“看清楚了,是关将军,这怎么敢乱说....这....叶公子,这怎么得了啊,你说这关将军可是朝廷重臣,这在我们这吃了顿酒,怎么就死了呢...”刘丙在身后手足无措,像是在求救一般。
“赶紧派人去报官,通知护院现场都不要动,消息先封锁,等官家来了看看怎么说。我先去看看。”叶南鹿一边匆匆走,一边吩咐着。
“都察卫的童大人那儿,要不要通知?”刘丙问。
“今晚他不是在么,他的人也在,有人会通知他,你只管报官。”叶南鹿接过护院手上的灯笼,走进茅房,他靴子还没来得及穿,只能垫着脚,他左照照,右照照,然后跟刘丙喃喃道:“还真是关将军啊,这下麻烦了.....”
叶南鹿正拿着灯笼,四处照着看,似乎想发现点儿什么线索。
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官府的兵,禁军的兵,都察卫的兵,三路兵都涌向了望春楼,天还没亮,马蹄声兵器声和各种命令的声音接踵而至,把望春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春楼的所有人,都待在原地,无命令,不得出入!”一个声音在门外叫喊。
望春楼,被封了。
茅房里的尸体,在等着官府的仵作来验尸查看。
叶南鹿做不了什么,也只能回了房间。
这是个棘手的麻烦!关越山是南州的功臣,这事儿关朝廷和南州的关系,处理不好,南平王府不答应。南平王韩愈,是先帝韩赢的亲哥哥,当今的皇帝的皇叔,当年先帝即位前,他远走封地,有让贤的美名,如今南平王在南州风生水起,南平王府所在的南州康城如今比朝廷所在的北州庸城还要繁华。这南北两州的关系,随着南州的崛起,本就十分微妙,如今南平王一手扶起来的亲信将军,就这么死在了皇帝眼皮子底下,这事儿查不明白,不给个说法,说不过去。
翌日早朝。
文臣武将,分列两侧。
上奏要议的第一件事,就是关越山遇害一事。
人死都死了,皇帝关心的是,如何善后,如何给南平王一个说法,至于到底怎么死的,没人关心。
“众位爱卿,关将军,是刚刚打了胜仗的功臣,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必要查个清楚,给南州一个说法。这案子,由谁来查?”
刑部尚书当仁不让:“这案子,昨夜就报了官,我们刑部已经派了人去现场,望春楼,也已经派兵围了,凶杀案,应属我们刑部查办。”
皇帝没有出声,似乎想听听不同的声音。
片刻,左相禾木站了出来,禾木是三朝老臣,辅佐三代帝王,如今已满头白发,但精神却十分矍铄:“臣也以为,既是凶杀案,刑部经验丰富,理应由刑部查办。”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左相禾木,没有再说话。
“刑部当然可以查,但刑部查的,都是普通的凶杀案,朕觉得,关将军这案子,不普通,关将军一介武将,寻常的杀手,谁能杀得了他,况且,他是股肱之臣,甚少来北州,亦不可能有宿怨。”皇帝缓缓开了口。
童鹤知,瞬间就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俯首说道:“皇上,这案子,都察卫可查办。”
皇帝似乎很满意地看着童鹤知:“何故?”
“近日都察卫收到消息,庸城混入外族细作,边郡和菀郡眼下都有大小战事,细作活动猖獗,关将军既是我朝重臣,他们极有可能暗杀关将军损我士气,再者,关将军常年在南州,而南州的细作情报,都察卫也有掌握,查细作,是都察卫职责所在。”
此刻,右相孟彦附和:“皇上,臣也以为,都察卫承办更合适,一来他们向来办案程序简洁,迅速;二来,这细作行踪变幻不定,若真是细作所为,也只有都察卫能察觉动向。”
孟彦,曾是皇帝和童鹤知的老师,这案子,孟彦闭着眼睛都知道,必然会落在童鹤知手上,甚至无论童鹤知想不想,都必须是他,只能是他。
“既然鹤知能为朕分忧,那就让都察卫去办吧,这案子,事关南北两州关系,都察卫务必全力以赴,不得懈怠,限期半月,务必让凶手归案,朕要你立下军令状,若半月不能水落石出,按失职查办。”
“臣领旨,定当不负圣恩。”童鹤知俯首退下。
左相禾木和刑部尚书,似有不满,双双在朝堂外,沉着脸。
童鹤知领了旨,一刻都没耽搁,翻身上了他那匹“黄金箭”的金棕色马,火速去了望春楼。
“都察卫领旨查办关将军行刺案,现都察卫接管望春楼,其他无关人等,撤离望春楼。”童鹤知在望春楼门前对着刑部和禁军的兵说。
很快,其他的兵,都撤了,只有都察卫,派了一众人马,乌压压的围了望春楼。
童鹤知下马,直奔了案发现场,茅房里气味冲天,他捂着鼻子,往里面走。
尸体还没被收走,他带着都察卫的人,查验现场。
一个都察卫仵作在现场很仔细地勘察着,嘴里说着:“这伤...不像是我们熟知的月辉或者胡塞细作的手法,他们用的刀,都是异域的刀,刀口有弧度,所以伤口深浅也是不一的。但这伤口虽然杂乱,刀口却平整,这其他的刀伤都不致命,只有脖颈上这个致命。童大人,这尸体,我们得抬回去让验尸官再来验一验才能分辨出到底是先一刀毙命,还是乱刀中伤及要害....”
童鹤知蹲下来看了看尸体:“那就赶紧抬出去验尸,然后回营房呈报给我。我得先审审这望春楼里,围起来的人。”说完,他抬头看着望春楼的二楼。
童鹤知开始安排都察卫,一间房一间房地搜查、盘查。搜,当然是搜凶器,找物证;查,自然是查人证,找嫌犯线索。做了案子,就有痕迹,童鹤知能做都察卫巡察使,他办案的能力,是不含糊的。
搜查和盘查,进行了五六个时辰,都察卫没吃饭,望春楼里的人,也没吃饭,这会儿,也没人有心思吃饭,望春楼肃杀得很,俨然是一个个过堂受审一般。
童鹤知到二楼转了一圈,正在连廊里徘徊,身后的门开了,叶南鹿穿戴整齐出来了,站在背后说:“童大人,这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你看这望春楼开门做生意的,这封久了,我们这买卖也就做不成了,这关将军可是南平王很器重的将军,有功之臣,出了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南平王交代....”叶南鹿面露愁容,一脸无助。
童鹤知转身,垂眸看着叶南鹿,四目相对,叶南鹿眼里的无助状,与那日轻薄他时的些许诱惑和自如,完全搭不上边 ,像是两个人。
很快,童鹤知挪开了目光,轻笑:“你不说话,我也不会忽略你,你着什么急,办案子,我比你急,叶公子,我得谢谢你来北州,给我找了这么多事儿。”
“童大人,这话怎么说的呢,我这趟北州,看来就不该来,你看这望春楼一日不开张,我们这损失多少银子,这关将军还出了事,我们南州又损失了一猛将。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童鹤知又想起了那日在府外小院,叶南鹿说的那句:“我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我只好黄白之色....”
“呵,都这会儿了,还想着黄白之色呢。”童鹤知嘴角轻轻勾起,斜睨着一旁的叶南鹿。
“商人么,总归是要赚银子的,不然,南平王府也容不下我不是。不过童大人,我们望春楼也不是眼里只有黄白之色,您查案辛苦,我也都看在眼里,我们望春楼和您一样,都希望早日缉拿到凶手,早日能开门,所以您有什么需要,望春楼定是全力配合的。”叶南鹿见童鹤知并没有驳了他这番表态,于是进一步试探着说:
“您看眼下这封着,我们也开门做不了生意了,我看您手下这些官爷,没个几日,怕是也走不了,大家都是人,总是要吃要喝的,我们这厨子,小二,也都在这,不如,就让他们起火生灶,你们既然要留在这查案,就在这吃住也是没问题的,银子么,就按照望春楼之前营业的四成收,这也就是个菜钱,如何啊?”叶南鹿那双勾人的“双凤眼”此刻透着无助、无辜和期待。
这他么望春楼出了这么大案子,叶南鹿居然做买卖做到他查案的童鹤知头上了!
童鹤知扭过头,正对上那双“双凤眼”,他刚要发火,似乎又被那双眼看得发不出来了,叶南鹿自已都不知道,他那双眼,着实是勾人,尤其是似笑非笑的时候,似有一汪情潮蕴在其中。童鹤知一时语塞,忿忿地丢下一句:“你可真是爱黄白之色!”转身就往楼下走了。
“慕白,查得怎么样了?”他见慕白忙了一整天,愁眉莫展的样子。
慕白摇了摇头,紧锁眉头,低声说:“主子,没什么头绪,凶器也没找到,后厨的各种刀剪我们都收了回来,比对过了,都不是。”
“有没有可疑的人?”童鹤知一边跨着他那双大长腿,一边快步下楼梯。
“现在都吓慌了,一个个的话都说不利落,我们圈出来了二十几个有可能犯案的人,但是主子,我觉得这案子不太可能是望春楼里面的人做的,凶手傻么,众目睽睽下在自已家门口杀人。”慕白锁着眉说。
童鹤知并没说什么,只是说:“锁了二十几个人,那差不多了,明日,就不用围着望春楼了,人,该回家的都放回家。”
“主子,这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人都圈在这里,我们怎么查,只有放回去了,才能放暗哨盯着这二十多个人的各种走动,从走动里,定然能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人不动起来,怎么查。”童鹤知一边拿住那个茶宠小乌龟背着手摆弄,一边淡定地说。
“可这二十多个人的暗哨,我们人手怕不够。”
“所有人都压在这个案子上,让兄弟们都动起来,务必让外面的人觉得,我们都察卫现在什么都不干了,全力以赴在办这个案子。”童鹤知交代着。
“那主子,我们要不要再困这望春楼三日,继续找找线索?”
“困什么困,再困,叶南鹿那个财迷心窍的就要收我们银子了!”说罢,他朝二楼叶南鹿的方向看了一眼,叶南鹿原本正在和谷雨说着什么,瞟到了楼下的童鹤知,便颔首一笑。
叶南鹿笑得很少,但每次只要对着童鹤知一笑,童鹤知都觉得叶南鹿像是在轻薄他,他以为,怕是那日,落下毛病了。
“主子,皇上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半月。”
“慌什么,我知道半月。”童鹤知,翻身上了马。
童鹤知回了都察营,安排了暗哨,然后很快,就让都察卫把望春楼的人,都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