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卫连续盯了叶南鹿几日,呈报给童鹤知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务,童鹤知总觉得哪里不对,打算自已去望春楼看看。
童鹤知连着三日,酉时一过,便带着楚云和慕白,到望春楼吃酒听曲。
“主子,你那点儿俸禄,要是天天这么来,怕没几日便得吃土了吧。”楚云看着桌上的酒肉说道。
楚云说的没毛病,童鹤知,是拿俸禄的,整个江北王府,也都是吃俸禄的,童家有着赫赫军功,代代荣耀,家教颇严,童飞深知握着兵权就是众矢之的,更不能有一点差池,家中大小,无一人敢贪墨徇私。
“瞧不起谁呢,你主子我,吃这几顿酒算什么,以后在外面,你若是再说我吃不起酒,你就给我滚回府里吃粥去,罚你吃一个月粥。”
“得嘞。”楚云知道自已驳了童鹤知的面子,不再说话。
这是叶南鹿到北州的第六日。
童鹤知一进望春楼,叶南鹿便看到了。
这日,叶南鹿提着一壶南州带来的特产梅山陈酿,走向了童鹤知。
“童大人,鄙人叶南鹿,南平王府差来北州办事的一介...书生,今日带来些南州特有的佳酿,不知能否有幸,请童大人共饮?”叶南鹿轻声慢语,眉眼看着真诚至极。
童鹤知没想到,叶南鹿就这么找上门了,心想,八成是慕白下面的人,办事不利,让人发现了盯梢,是要来拉拢他的。
“好说,好说,叶公子这太客气了,你远道而来,本是客,要请,也该是我请你。”童鹤知应承道。
“那....我们到后堂一叙可好,初到北州,不知深浅,还有些事想向童大人讨教。”叶南鹿顺势想把童鹤知带到后院。
“这儿...确实嘈杂,我府外有一小院,出门两条街便是,不如,你随我,到我那小院一叙。”童鹤知尚且不知叶南鹿深浅,并不想按照他的节奏走。
叶南鹿没有片刻犹豫,答道:“好!”
叶南鹿一转身,看到程风和谷雨面色紧张,这俩人并不想让他跟着童鹤知去那府外小院,叶南鹿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只一眼,便安抚下了他们的紧张,那是他们常年累月磨合出的默契和信心。
不一会儿功夫,叶南鹿便随着童鹤知,进了这小院,干净,古朴,清幽,院内一棵海棠树,但时候尚早,还未发芽。
“葛爷,掌灯,主子带了客人,要在房里吃酒。”楚云对守院的长者说道。
很快,炭火生起来了,灯也照亮了堂屋。
两人对坐,桌上一壶酒,这院里不比望春楼,只有清粥小菜,是护院日常吃的,他们并不知道今日有客人,也没特别准备。
“程风,谷雨,你们暂且到院外候着吧,我与童大人,想单独吃酒。”叶南鹿,先开了口。
童鹤知见叶南鹿似乎很磊落,也不甘下风:“楚云,慕白,你们也去院外吧。”
屋内,只剩下两人,烛火晃动,灯光昏暗,叶南鹿的面容却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在童鹤知的面前浮现出来,之前,都是远观。
这人....看起来确实是书生模样,不像北州的男子粗犷,整个人,都十分纤细,可能南州的少年,都生得秀气吧,童鹤知心想。
叶南鹿往酒杯里倒满了酒,推到童鹤知面前,然后,也给自已倒了一杯。
两人都没有拿起酒杯,而是对视了一下。
叶南鹿在对视间微微一笑,还是先开了口,慢条斯理地说:“童大人,我不善虚与委蛇,就不绕圈子了,我今日只想请教,我来南州六日,童大人派了这么多人,日日夜夜盯着我的行踪,何故啊?”
童鹤知想到了叶南鹿会提及此事,但没想到如此开门见山,不留余地,只好应承:“叶公子也不是普通人,我们都察卫的暗哨这么快就能被发现。实不相瞒,职责所在,近日庸城有边境细作,我们对外面进来的人,都有防备,不过也没日日夜夜盯,只是白日里吧。”童鹤知早就想好了,打算搪塞过去。
叶南鹿点了点头,继续笑道:“可童大人明知道,我不是边境细作,我是南平王府的人,而且不仅仅是日日夜夜地盯吧,恐怕连我几时出恭您都已经了如指掌了。”叶南鹿这话,绵里藏刀,看似说笑,却戳破了童鹤知的搪塞。童鹤知,有些不悦,他也不想兜圈子了。
“叶公子,我虽然暂且还没查出什么,可你这一趟,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商贾之行吧,不妨,你也坦诚点儿,也省得我再费心费力安排人盯着,大家说开了,岂不是更好。”童鹤知对自已的判断,深信不疑,他觉得眼前的叶南鹿,不仅仅是个简单的商贾。
“我,就是个商人,童大人,是你想多了。”叶南鹿慢声细语,带着笑意,看着依旧真诚。
童鹤知见眼前这个人,套是套不出话的,他想印证一下他的判断,于是身子向前一倾,猝不及防地,他就要去擒一下叶南鹿的手臂,他要探一探,他是不是身上有功夫。
童鹤知出手很快,但没想到,对面的叶南鹿更快,瞬间双臂都收在了身后,站起了身,退后了半个身,那速度,快到只闪出一道白影。
童鹤知一惊,看了看叶南鹿脚下,心想,果然,他脚下的功夫了得,这轻功太快了。童鹤知还想继续探探他的功夫深浅,于是也起身,继续上前欲禽住叶南鹿的手臂,可方寸之间,叶南路脚下已经变换了数个方位,双臂始终收在身后,让童鹤知,根本抓不到人。
叶南鹿不想缠斗,瞬间从袖口飞出两颗银珠,不偏不倚,砸在了童鹤知的穴位上,童鹤知双臂一阵麻,动弹不得,他被这两颗银珠,点了穴位了。
叶南鹿按着童鹤知的肩,把他按在了椅子上,轻声慢语道:“童大人,我找你来,是吃酒交朋友的,咱们之间,动手可就不好了。我知道你的本事,我打不过你,我就这点儿防身的本事,都用你身上了。不过,我现在倒是根本不关心你派多少人盯着我了,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有轻功的?”叶南鹿见此刻童鹤知不会再乱动了,便凑到了他眼前,仔细看了看他的样貌,这皮囊,着实可圈可点。
童鹤知此刻被点了穴,认了栽,没了脾气:“你第一天进望春楼,我就看到了你的步态,你练得越好,步态就越轻,别人看不出,但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好眼力。可我就算有些脚上功夫,那也不过是个防身的本事,算不得什么,哪值得你花这么大功夫跟着我呢?你派人跟着我也就罢了,怎么还亲自下了场,这三日,日日在望春楼里张望着我。这望春楼,那么多国色天香的姐儿,可你偏不看,只看我一个,莫不是....”叶南鹿话说得很慢很慢,凑在童鹤知的耳边,抵得很近,呵出的气,都能温热到童鹤知的眉眼上,叶南鹿顿了顿,眉梢轻轻向上一挑,很低的声音道:“莫不是.....你好男色!?”
童鹤知瞬间面色就涨红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他先是气,然后羞,最后看向叶南鹿的眼睛,那是一双在北州女子中都不常能见到的“双凤眼”,在那眼里,竟看到了一丝轻薄的潋滟,微微抖动的睫毛,此刻都像是一种诱惑,他只对视了一瞬,便挪开了目光,此时的涨红,已经到了脖颈,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是被轻薄了,却只觉得羞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南鹿似乎并没有想放过他,继续把脸转到他面前,笑着说:“可惜啊,童大人,我叶南鹿既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我只好....黄白之色。”这话,说得十足的暧昧又调皮。
紧接着,叶南鹿躬身把地上的两枚银珠拾了起来,放在了桌上,手按着银珠,继续凑到童鹤知的面前,缓缓地说:“童大人,你的兄弟们跟了我几日,也很辛苦了,总要赏些酒钱,这个,就算给兄弟们的酒钱吧。”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已的手上。
童鹤知已经完全懵在了原地,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叶南鹿按着银珠的手上,那手,细软瓷白,确实不是拿兵器的手。
叶南鹿见他已然有些不知所措,便不再说笑,转过身,快步走到门口,顿了顿说:“童大人,南平王府与江北王府,素来无怨无仇,我叶南鹿与你童鹤知,也无宿怨,我来庸城,只是办我的事,我既不是细作,也不会给你招惹是非,不如童大人放过我,你我之间,依旧是.....好朋友。”
童鹤知尚未从刚刚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他有生之年,从未被人这样撩拨过,可如今撩拨他的,竟然是个男人!?这让他羞恼难当。
叶南鹿快速走出堂屋,穿过小院,走出院门的时候,看着楚云和慕白,很淡定地说:“我与你们童大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只是他吃了些南州的酒,可能有些醉了,半个时辰之后,你们进屋扶他回府即可。”
说完,他便带着程风、谷雨上了马车,驾车而去。
马蹄声渐远。
慕白突然喊到:“不好!”他火速奔向屋内,楚云被这一声惊得抖了一下身子,也跟着进了屋。
楚云慕白进屋的时候,童鹤知面上的红潮,尚未褪去,倒像是吃了酒,但穴位还没解开,动弹不得。
楚云和慕白面面相觑。
楚云指着童鹤知一脸狐疑地看着慕白:“这叫一见如故!?”
“这叫相谈甚欢!?”慕白也看着楚云说。
童鹤知见到这两人,才回过神儿,呵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解开穴道!”
慕白两下便把穴道点开了,童鹤知活动着肩膀,慕白看着桌上的酒,并未动,又看了看童鹤知的脸:“主子,这酒,没喝啊,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童鹤知瞪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童鹤知策马奔回府中,楚云和慕白跟在身后,慕白已经不说话了,楚云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主子,这叶南鹿怎么会点了你的穴,你到底对人家干嘛了?”
童鹤知完全没理会后面的声音。楚云只好跟慕白说:“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那叶南鹿出来的时候,没半点酒气,这哪里来的吃酒,我一想,就不对。”慕白悻悻地说。
童鹤知回了府中,早早躺下了,耳边却还在回响着叶南鹿那句暧昧又调皮的:“可惜啊,童大人,我叶南鹿既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我只好....黄白之色。”
童鹤之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今日这一遭,也不是没有收获,这叶南鹿,确实会轻功,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但这人也确实不用刀剑,应该如他所说,这些功夫,是用来防身,不是用来惹是生非的,便觉得,也没必要再跟下去了,说到底,也是他都察卫下面的人手艺不精,让人发现了跟了六日,这换谁,也要理论理论,于是,他的气,便也消了大半。
可这黄白之色,到底是什么东西?
童鹤知自认为,在文臣里,他确实算不得什么饱读诗书圣贤之辈,但在武将里,他那绝对也算得上是琴棋书画略知一二,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好歹,他曾经也是皇子伴读,打小跟着的老师,是孟彦,那是帝师,读的书,也不算少了,可他怎么也想不出,这黄白之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猛地一起身,掀开床帏,唤道:“楚云!”
楚云迅速进了屋:“主子,怎么了?”
“明儿你帮我查查,什么叫黄白之色?”
“什么?什么黄白之色?”楚云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主子,这话,打哪儿来的啊,怎么没听过。可是今日那叶南鹿说的?”
童鹤知本不想说,但觉得楚云也不是外人,他这人,好奇心一上来的,十头牛拉不回来,为了弄清楚到底什么是黄白之色,便一五一十跟楚云说了。
“黄白之色?”楚云一脸狐疑地重复着:“主子,你先歇着吧,明儿我就去查。”
“给你两日,查不出来,罚你去小院天天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