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楚云飞奔向童鹤知屋内。
童鹤知今日当值,正整理衣冠准备出屋,见楚云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便说:“急什么,毛躁。”
“主子,我知道这黄白之色是什么了!”楚云从怀里掏出了昨日在桌上收起的银珠,在童鹤知眼前晃了晃。
童鹤知来了精神:“快说,什么!?”
“黄金,白银,黄白之色!”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爱钱!”异口同声。
童鹤知按了一下自已的眉心,觉得似乎又被戏弄了一番,心想,这叶南鹿简直就不应该叫叶南鹿,应该叫叶南狐,太他娘的狡猾了,白狐转世吧。
“主子,我第一次见有人用银珠做暗器的,这是真有钱啊...”楚云拿着手上的银珠端详着说。楚云越说,童鹤知越气,可楚云并不知道,他气什么。
午时,望春楼,所有的暗哨,都撤了。
叶南鹿推开窗棂,看着外面的阳光正好,艳阳当空,松了口气,兴致大好,便对程风和谷雨说:“听说北州的马好,都是血统纯正的塞北马,咱们用过午饭,就去马场,我要亲自挑一匹马,带回南州,也要给师傅和陈师兄他们挑两匹。”
跑马场在近郊,三人的马车行了两个时辰才到。
叶南鹿下了马车,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场,视野开阔。草场边,是一个个马厩,他绕着马厩,一匹匹看过去,程风和谷雨跟在身后。
“主子,这匹,你看这四肢,这肌肉,这确实比我们南州的马好,无论爆发力还是耐力,都远强过我们的马。”程风一脸欣赏地抚摸着马背,对叶南鹿说。
“主子,你看这匹也不错,这匹腿长,跑起来肯定快!”谷雨也在一旁一边看着自已身前的马,一边笑着说。
叶南鹿拍了拍自已身前的马背:“北州的边郡和菀郡跟月辉和胡塞两个草原部落接壤,那边战事频发,草原的马多是战马,不像我们南州的马,多是驮人拉货的商马。这北州和外族交战的时间久了,北州的马,也都有了血性。”
“主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谷雨一脸崇拜地说。
“我们虽然走的是商路,可买卖要赚钱,到底是要消息灵通,这时局,就是商机....”叶南鹿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这日在马场,心情大好,便多说了几句。
叶南鹿并没有看上程风选的那匹通身黝黑毛色漆亮的骏马,而是把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一匹似乎还未完全成年的金棕色马身上,他绕过栅栏,走到了棕马身边,那马似乎很有性子,不仅完全不想理会叶南鹿,反而抬起了后蹄蹬了一脚。
这倒是把叶南鹿逗笑了:“这性子,够烈,不过,我怎么觉着,这么适合我呢....”
叶南鹿一边说,一边捋着马背上的鬃毛,并未察觉,栅栏外,站着几个人。
突然,一个有点儿耳熟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得意的戏谑,原本磁性浑厚甚是好听的音色,在这戏谑下,显得轻浮了许多:“你这.....得叫爹啊....”说完,几个人的笑声响起。
叶南鹿听到“爹”这个字,霎时间脑子有那么一刻一片空白,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明明刚刚还明媚柔和的目光里,顿时间有了些狠戾。
叶南鹿缓缓回头,那目光直直就落在了马背上的人身上,像是要杀人一般,马背上的人,正是童鹤知。
程风和谷雨听到这句戏谑,也迅速向叶南鹿身边围了过来,谷雨手上的剑,马上就要出鞘,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可这剑拔弩张,只是单方面的,童鹤知和楚云慕白,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目光却落在了那匹金棕色的马身上,慕白微微扬了扬头,示意谷雨看看童鹤知座下的马。
叶南鹿顺着那目光,也落在了童鹤知胯下的马身上,那马,也是金棕色的,和他看中的这一匹,竟然一模一样,只是体量略大了一点点。
童鹤知翻身下马,抬起手里的马鞭,指着叶南鹿身边那匹说:“我说的是,你这匹,得跟我这匹,叫爹。你好眼力啊,这可是战场上下来的功勋战马后代,战马中的战马.....”童鹤知还停留在当爹的洋洋得意中,心想,扳回一局。
可叶南鹿似乎并没有从刚刚的情绪中缓和分毫,转身便对身后的人说:“今日晦气,马不要了,我们回城。”
留下童鹤知和楚云慕白一脸茫然。
“就....这么禁不起说笑的么?”楚云看着叶南鹿三人的背影,怔怔道。
“那马,本来就得叫爹,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慕云更难以理解。
童鹤知看了看叶南鹿看上的那匹马,对楚云说:“这是好马啊,说不要就不要了,什么怪脾气。他不要,我们要,跟跑马场的人说一声,买下来,带回府里去。”
楚云转过头,盯着童鹤知,一脸为难:“主子....这个月咱们望春楼吃酒花销太大了,这马,估计少不了银子,您这个俸禄....”
童鹤知瞪了他一眼:“敢嫌你主子穷....”拿起马鞭做出要抽他的样子。
“不是我嫌,是真的....”楚云不敢再往下说了,生生把“穷”字,吞了下去。
“赊账!”童鹤知勒了一下缰绳,转身去马场跑了几圈马,夕阳下,他和他座下的那匹金棕色骏马,驰骋在草野间,那自由而蓬勃的样子,像是刚刚出笼的猛兽要尽情享受阳光的洗礼一般。
楚云和慕白,去牵那匹马,童鹤知跑完了马,靠着栅栏,看着夕阳下,叶南鹿一行三人渐远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夕阳下的草场,风吹过,随着光影,一阵阵泛起水草般的涟漪,马背上的鬃毛在风中飘荡,童鹤知看向了西边,他每次看到这草场和马厩,便会想念起在西北戍边的大哥童鹤年。
那年,他送大哥远征戍边的时候,才五岁,他记得,大军开拔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夕阳西下,他望着他们的背影,恋恋不舍,又心驰向往,从那以后,童鹤年常年驻守西北边郡,兄弟二人,一年只能见上一面,赶上战事紧张,这一面也见不到。
回府的路上,童鹤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慕白说:“这叶南鹿,家里都有什么人?”
“没人了,孤儿。”慕白说。
天空中,飞过几只乌鸦,叫得三人都沉默了。
“我让你查了那么多日,你怎么现在才说他是孤儿。”童鹤知有些愠色。
“主子,你也没问啊,你只让我盯着他们来北州都做些什么,他是孤儿这事儿,我还是从南州探子那里听说了一二。”慕白有些委屈地说。
“爹娘何人?怎么死的?”童鹤知继续问。
“这....真的不知道了,主子如果要查,我让那边再查。”慕白说。
“查。”
三人进了王府。楚云跟着童鹤知进了屋,一边给童鹤知倒茶,一边说:“他若是个孤儿,那今儿这说笑,确是不妥了。难怪那眼神那么可怖。”
楚云想到了自已的身世。
楚云和慕白,都是孤儿,他们都是战场上英雄的后代,是童飞那些年南征北战的旧部留下的遗孤。江北王府,这样的孩子,有不少,没有人比童飞更知战争苦了,他把每个将军的遗孤都安顿了下来,他说唇亡齿寒,不安顿好这些后代,谁还跟着他们提着脑袋在战场上搏杀。也是因为这份仁义,童家带出来的兵,忠诚度高,执行力强,是真正的铁军。
童鹤知虽然尚武,但也不是个粗人,自然知道,说笑过了。
楚云这个话痨,继续说:“主子,咱们是不是确实有些过分啊,你看人家一个柔弱公子,从南州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刚到北州,我们就盯着人家的行踪好几日,那日吃酒,你还跟人动了手,今日又让人喊爹,这....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了。”
“他柔弱!?你说他柔弱?呵。”童鹤知心想,他柔弱个屁,他脚上那功夫,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童鹤知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楚云问:“你怎么知道那日我动了手?”
“主子,你要不是跟人家动手,人家点你的穴干嘛,你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你也就是....仪表堂堂,难不成人家是想调戏你么?”
“说什么胡话,我看你是没大没小惯了,欠揍了你。”童鹤知咬牙切齿地说道。
楚云自知话多了,赶紧跑了出去。
童鹤知衣服也没脱,直接就躺在了床上,看着窗外暮色,想着楚云刚才说的话,其实别的都不打紧,最多算是不打不相识。只是这叶南鹿若是个孤儿,那今日这通说笑,确实火上浇油了。
翌日,童鹤知下了值便匆匆回了府里。
酉时前后,他叫来了楚云。
“你去,把我这马,牵到望春楼,我屋里还有几饼茶,也一并送过去吧。”童鹤知有些不舍地拍着自已的马。
楚云一脸惊诧,瞪圆了眼睛惊呼:“主子,这....这是你的马,你看错了吧,这可不是咱们那天牵回来的那匹。”
“没错,就是我的,我把儿子留下了,爹,给他。”童鹤知压低了声音。
“你这...你这要让你爹童将军知道了你把自已的马送出去了,还不得挨顿揍。”楚云也压低了声音,转过身去:“不行不行,这事儿我干不了,要送,你自已去送吧。”
童鹤知背后踹了楚云一脚:“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啰嗦。”
楚云一脸不情愿和委屈:“主子,这马,他们是要带回南州去的,这可是你的心肝宝贝,当年可是从七皇子长陵王手上硬抢下来的。你这是,你这是给人家千里送爹啊....”
“你懂什么,我让府里养马的老师傅看了,这儿子,不比爹差,再有几个月,就发育完全了,将来无论耐力还是跳跃能力,都可能比我这匹还要强。赶紧去。”童鹤知把楚云的小身板翻了过去,摆着手,有些不耐烦,但其实,是对自已这匹马不舍,生怕再多留一会儿,自已就后悔了。
“那行吧,那,你留下那匹,叫什么。”
“爹叫黄金船,这儿子,就叫黄金箭吧。”童鹤知转过头,不再看自已那匹马。
楚云抱了抱黄金船,万般不舍,牵着马,拿着茶,去了望春楼。
到了望春楼门口,正遇到谷雨从里面出来,楚云叫住了谷雨:“谷姐姐...能不能把你们主子请出来一趟。”
谷雨想起马场的事,不想搭理他,可架不住他一声一声姐姐地叫,于是停住了脚步:“何事?”
“我家主子,就是童大人,让我把他的马,送给你主子。这可是我家主子最爱的一匹马,跟了主子三年了,这马,整个庸城也没有更好的了,忠诚、聪明,还漂亮....”楚云似有些难过。
谷雨看了看他手上的马,确实是童鹤知的那匹,便转身去找了叶南鹿,一五一十说了。
“童鹤知没来?”叶南鹿问。
“没有,只有他的近卫楚云在外面。”
叶南鹿思忖了片刻,心想,罢了,他倒是舍得,便随着谷雨,出了门。
楚云见叶南鹿出来,便把缰绳递给了叶南鹿:“叶公子,它叫黄金船,那日,我们不知深浅,多有得罪,我家主子让我把黄金船带来送你,我家主子虽没来,我走出府时,他也不肯回头看我,其实是很舍不得这马的。希望日后,你能善待它。”说完,楚云就转了身。
转完了身,又想起手上还有茶,便又回身,把茶送到叶南鹿手上:“北州,也有不涩的茶。”
叶南鹿手上拿着缰绳,看了看这匹马,似乎想叫住楚云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两日后,南州熹郡戍边将军关越山,入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