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鹿的马车,行了三日,便到了安城。安城在庸城的东南,进城这一日,春色正盛,暖风和煦。
酉时日落,叶南鹿掀起车帘,正有一缕斜阳照进车里,他抬眸望天,一团火烧云映出晚霞如火,一扫几日路上春雨的湿潮。
“谷雨,我们在安城找个酒家客栈歇歇脚,休息两日,再启程。”
安城比庸城小得多,整个城镇,不过就两条街道,一条贯穿东西,一条贯穿南北,叶南鹿马车坐久了,便也下来走动走动。他站在两条街道的十字路口,看了看,然后说:“咱们走南北那条街。”
“主子,为何不走东西那条?我看那边儿更热闹。”谷雨问道。
“安城往康城和庸城两个方向通的路,都是南北向,所以往来商队,必然要走这条南北向的街,有往来客商,才会有酒家和客栈,而那东西向,大概是本地人往来交通的街道,所以我们要找好的酒家客栈,必然是在这南北向的街上。”叶南鹿一边走,一边说。
果然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月影酒家”的幌儿在眼前飘动,从酒家飘出来的酒肉菜香,扑面而来,叶南鹿摸了摸肚子,好几日赶路都在吃干粮,这会儿这酒肉菜香,不是山珍也胜似山珍了。
“走走走,程风、谷雨,就在这儿吃。”叶南鹿手上的折扇轻轻一指,快步走进酒家。
正是用饭的点儿,酒家看起来生意不错,客人坐了大半,叶南鹿找了一个临街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跟小二说低声说:“每桌客人点的最贵的那一道菜,给我上上来,我都要。”
小二微微瞠目,打量了一下叶南鹿,叶南路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了桌上:“够吗?”
小二猛点头:“够...够了。”
小二的手,正欲去拿那碎银,突然一个精致雕花檀木剑柄压在了小二的手上,叶南鹿眉心一凝,右手袖中的短刀已经滑至虎口,他极快地站起身,正欲出刀,发现身后站着的是童鹤知!短刀迅速收进了袖内。
此时程风和谷雨皆已经分立挡在叶南鹿两侧,两人拇指处压着的剑柄,均已准备出鞘,三人身手很快,瞬间把小二惊得把手上的木托盘险些掉在地上....
三人看到是童鹤知,都松了口气。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前几日已经启程了?”叶南鹿蹙眉问道。
“我们在这住了五日了,主子说伤没好全,不赶脚程。”童鹤知还没说话,身后的楚云说了出来。
童鹤知没说话,眼睛看着叶南鹿,一只手把桌上碎银推到了叶南鹿身边,另外一只手向楚云伸了手:“这还没出北州,刚到安城,我还得尽地主之谊,这顿饭,自然是得我请。”楚云听了这话,赶紧翻钱袋,从里面摸索出一块碎银,放在了童鹤知手上。
童鹤知把碎银递给小二,目光却还在叶南鹿身上:“这几位客官的餐食,都计在我账上。”
叶南鹿轻笑:“童大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您,这是做什么?”叶南鹿一边垂眸轻笑,一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给自已。
童鹤知坐了下来,看着叶南鹿嘴角眉梢轻轻勾出的弧度:“我已经不是都察卫的童大人了,你叫我鹤知。”童鹤知也给自已倒了杯茶。
“鹤知...兄,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你别这样看着我...”叶南鹿把头,转到了街面那一侧,眼尾却还扫着侧面的童鹤知。
“既然遇上了,不如,就一起吃,咱们怎么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装作不认识,也不合适。”童鹤知说着就让楚云慕白一起坐了过来。
叶南鹿也没再推辞,他是真的饿了,小二上了七八道菜,叶南鹿根本没理会童鹤知,眨眼的功夫,跟程风、谷雨,吃了个干净。童鹤知有些意外,这叶南鹿看着身形单薄,吃得倒是挺多,吃起来也完全不顾形象,三个人片刻功夫,风卷残云,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童鹤知和慕白、楚云,都看得瞠目。叶南鹿的面上鲜少有表情,即便是有,也常常带着一丝分不出真假的邪魅,可唯有见到喜欢的食物时,那渴望和满足都藏不住,天真浮现。
叶南鹿吃饱了,头也没抬:“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不是已经查过了,我匪窝里出来的,小时候,饿过,跟你这种从小长在王府的公子,不一样。”
说罢,叶南鹿找了块帕子,仔细擦了擦手,起身到掌柜的身边:“三间连房,住两日,我的车马要修整,马蹄需要重新上掌,明日给我们带个路,去掌马蹄。”
说完,他转头对童鹤知说:“谢了,不过你已经付过诊金了,往后就不必再请我们吃饭了,我这人,一不喜欠钱,二不喜欠情。”
叶南鹿随即带着程风、谷雨往二楼走,童鹤知坐在饭桌上,对着一桌风卷残云后的骨肉渣滓,继续饮茶,目光一直追随这叶南鹿几个人上了二楼。
楚云在一旁小声说:“主子,这叶公子不缺银子,要不咱以后别上赶着请人吃饭了,这盘缠虽然够,可也不能顿顿这么吃啊...”
慕白看着楼上说:“看起来不大高兴啊,路赶累了?”
童鹤知没有说话,他把茶杯在手上转了转,先是看了会儿街面熙熙攘攘的人,最后又回头看了看二楼,如果说以往,他对叶南鹿的身世有些好奇,觉得他身上有很多秘密,那么此刻,他萦绕在心头的,是那句:“匪窝里出来的,饿过,跟你这种从小长在王府的公子,不一样...”他莫名有些心疼,但又觉得这话说得着实凉薄,像是迫不及待要把他童鹤知推开划清界限一般。又疼又气的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觉得不太痛快。
夜幕落下,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童鹤知本打算再去找叶南鹿说些什么,可想想他们赶了几天路,想必也是真的累了,便没有再去打扰。
他躺在自已的榻上,看着窗棂外的银色月光,脑子里依然是叶南鹿傍晚时说的那句话,那确实是他不曾体验过的生活,江北王府童家虽然清廉,但绝不清贫,他娘是建宁公主,自幼在皇宫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府上吃穿用度,虽不奢华,但也绝对是讲究的。可他童鹤知,并不是娇生惯养的,他觉得叶南鹿并不了解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但他坚信,来日方长,日后,他定会让叶南鹿重新认识童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