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叶南鹿醒得没有往日那般早,这一趟北州,惊心动魄,马不停蹄,筹谋算计,他始终未得好好休整,倒是在回程的第一个落脚之处,睡了个好觉。
阳光透过窗棂,晒进床榻上,树影婆娑映在桌案,叶南鹿才渐渐从朦胧中醒来,眯着眼睛,正对上那束光,他抬手遮了遮,觉得浑身酸痛,着实是不想出门了。
梳洗完,他唤来了谷雨,拿出笔墨,便在客栈不大的方桌上,开始书写要回南平王府呈报的文书,事无巨细,记载着一路行程和见闻,以及对南平王府在南州的产业安排。
程风和谷雨,去找掌柜带路给马车修整,他便留在客栈,从午时开始,这一坐便是三个时辰。待书写完,已是酉时日落,他觉得腰酸背痛,伸了个腰,揉了揉背,看着窗外,觉得肚子也开始饿了,这才放下了手上的笔墨,起了身。
他见程风和谷雨还没回,便走出了房门,正准备下楼找小二点两个菜送进房里,连廊对面,看到童鹤知正阔步朝自已走来。
他下意识地准备错开身,却被童鹤知宽厚的胸膛挡了个严实,不得不抬眸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儿霸道的童府四公子,他唇边微勾,带着些无奈和戏谑:“饿了,吃饭,鹤知兄,这是何意啊?难不成,又想请我吃饭么?”
“初到安城,日日在这酒家吃,没意思,我带你去吃好东西,东西向那条大街上,有夜市,我比你早到几日,替你去看过。”童鹤知垂眸凑到他耳边说。
“不去。”叶南路又欲错开身,却被童鹤知把狭窄的过道卡得死死的。
“那条街,有不少庸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你不去看看,日后你这买卖怎么做到这儿来。”
叶南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夕阳照着路面洒出一片金,春色惹人喜,暖洋洋的,便觉得,罢了,反正在安城这两日,本来也是要去铺子里看看,询询价,这一整日都没有出房门,既然有夜市,那去便去了。
“你带路,速去速回。”
安城东西向的这条街,果然如叶南鹿预料的那般,就是本地的百姓商户过日子的街巷,往来商贾不多,多是当地的风俗物件、小吃酒馆,到了晚上,铺子门口都挂着灯笼,招揽生意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那灯笼连着灯笼,映出一片红彤彤的艳色,把街巷和人,都照得多了几分烟火和温情。
“这安城,看着比庸城倒是多了不少烟火气。不像西市大街那么高高在上,也不像东市大街那般杂乱凄冷,倒是与南北两市有几分相似。这里的百姓,看起来日子虽不算富庶,倒也平和安稳。”叶南鹿一边从街巷走过,一边说。
“这里,不是战略要地,只是庸城附近的小城镇,这往来商贾之路,流动的人多,自然易货就多,战火离这儿还远,自然也就安稳。在这儿,你看不到那些精美瓷器首饰,但是可以看到不少手艺人的小玩意,比如说...这个。”童鹤知在一个货摊上,拿起了一个小铁盒,里面是一盒唇脂,他看了又看,然后,给老板一块碎银,拿走了。
“客官,好眼光,这可是一年只有一季才能调出来的色。”老板一边收下碎银,一边笑着说。
叶南鹿回头,看到童鹤知正把玩着手上的小铁盒,问道:“什么?”
“这个,你没见过?”童鹤知递到他跟前。
“胭脂?”叶南鹿问。
“这个叫朱颜酡,唇脂。安城盛产朱砂,也只有安城才能调出这个色,你别看在这儿好像不值什么钱,到了庸城,就成了稀罕物。每年都有一些进贡庸城的宫里,是宫里的贵人们抢都抢不来的。”童鹤知打开小铁盒,看着里面的一抹绛红色说道。
叶南鹿对胭脂水粉一概不感兴趣,倒是觉得童鹤知对这安城似乎很熟:“你来过安城?”
童鹤知摇了摇头:“没有,第一次。不过兵书看得多,也常看军报,熟知地形地图,不要说这庸城外的城镇,就是南北两州的主要战略要地,也都烂熟于心了。”
“看来,鹤知兄日后是要做大将军啊。”叶南鹿笑道。
“怎么,不行吗?”童鹤知有点儿认真看着叶南鹿。
“行。不过,我对你们那些打仗的事儿,不感兴趣,我看安城,只看它的商路如何,能做什么买卖,我只对...银子感兴趣...”叶南鹿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两边的货摊说。
“以你的才学谋略,只做商人可太可惜了。”童鹤知跟在后面。
“你可别诓骗我,朝政时局,排兵布阵,不是我这样出身的商贾能操心的,我就好好赚我的银子,乱世里,求个安身保命罢了。来日,你做了大将军,说不定早就不记得我了。”叶南鹿轻飘飘地说。
“那怎么能忘,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呢。”童鹤知轻声说道。
叶南鹿转过头,抬眸看向童鹤知,眼尾眉梢带着蛊惑:“鹤知兄是不是对谁都这么一副深情的样子?”
“你觉得呢?”童鹤知温声垂眸,看着叶童鹿扬起的面庞,目光不断流转。
叶南鹿笑了,垂眸落在童鹤知手上的那盒唇脂:“不知道哪家姑娘让鹤知兄如此挂心?”
童鹤知把那盒唇脂,收在了怀里:“你日后就知道了。”
叶南鹿收回了目光,转身往前走:“饿了。你不是说,这里有客栈没有的吃食。”
“随我来。”童鹤知快步走到了前面。
一条小巷子里,轻烟缥缈,巷子口让人垂涎欲滴的酒菜味道扑面而来,巷子有些窄,两侧的路边摆满了做吃食的货摊,来往的人不少,错着身子也难免拥挤,童鹤知转过身,走在了叶南鹿旁侧,他身形魁伟,那么一站,错身时便能给叶南鹿留下了十足的空间。
叶南鹿倒是全然不在意这里的嘈杂和拥挤,对每个摊位都充满好奇,每到一个摊位,他都要问老板:“这是什么?这个怎么做的?这如何吃?”
童鹤知就很耐心地看着叶南鹿此刻像个孩童般好奇地探索着从未见过的美食,那是他在庸城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叶南鹿,他甚至觉得,此刻的叶南鹿,与那个算无遗策的叶南鹿,像是两个人,眼下的这个,更真实,更像他本该有的样子,但却被另外一个叶南鹿,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这个....这个能吃么?”叶南鹿指着一个用铁签串起来,在炭火上烤得滋滋作响的东西,问那摊主。
“当然能吃,这可是好东西。”
那飘在空中的味道很香,油脂和肉香,和着辛辣的调料味道,让叶南鹿咽了咽口水,他盯着炭火,却并不敢往前一步。
童鹤知给了老板几文铜钱,买来了几串,自已拿了一串吃给叶南鹿看:“能吃,你试试,好吃。”手里剩下的几串,全都给了叶南鹿。
叶南鹿学着他的样子,跟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果真好吃,这什么做的?”
“一种...蚕。”童鹤知答道。
叶南鹿烫嘴了一般,放下手上的铁签子,轻咳了几声:“什么东西!?”
“这种,不是用来收丝的,是肉蚕”老板解释道。
“你们北州...可真是什么都敢吃啊。”叶南鹿把手上的几串看了看,然后都塞给了童鹤知。
童鹤知被他逗笑了:“你们南州不吃这个吗?”
叶南鹿没有理他,径直又朝前面走去,童鹤知在后面跟着喊:“哎,南鹿,你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