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军令离府这一日的辰时,童鹤知去了鹤轩房里。
“轩儿,四哥今日便要离府,过来看看你。”童鹤知掀开暖帘,走到鹤轩榻旁。
辰时还早,鹤轩刚刚梳洗完,面容十分干净,温润的少年气,让他在晨曦里像一束温和的晨光,照在窗棂下。
“四哥,你去吧,府上,我会看顾好爹和娘,我的身子也不至于那么糟,说不定过些日子到了宫里,有些事情做,反而会好些。”童鹤轩温声道。
童鹤知疼惜地摸了摸鹤轩的头:“你量力而行,很多事情,不必勉强,待我探明熹郡的情况,便找机会回来看你们。”
“四哥,你到了熹郡,若有闲暇,便去看看二哥,去年跟胡塞打得艰难,二哥的眼睛怕是伤得不轻,军报并未细说,但自那以后,二哥在几条战线转攻为守,这不是二哥的风格,也许是那边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总觉得,二哥的眼睛,可能不好...”鹤轩温声说。
“我自是会去,鹤轩放心。”童鹤知把一块刻着“鹤”字的腰牌放进鹤轩手上:“这块腰牌你务必收好,童府若有难,你拿着这块腰牌,去找都察卫许宴,都察卫有自已的飞书渠道,最快三日便可送到我手上,危难之间,他也会助你脱险。”
“这许宴,是何人?”鹤轩看着腰牌,将信将疑地问。
“我的人,我在都察卫留下的人。”
【两年前】
童鹤知上任都察卫都察使不足一个月,便发现都察卫不是前朝留下的老弱病残,就是各种关系户,没有几个得心应手的人。
那日,童鹤知带着慕白,正准备去禁军看看能不能挑几个能用的人挖过来充实队伍,刚到东市大街的街头,便听到吵嚷声,像是什么人起了冲突。
童鹤知和慕白顺着那叫嚷声望去,看到一个男子,与几个禁军,相对而立。地上,散落着一张斑驳的油纸,几块油膏和半只鸡,那男子看上去怒不可遏:“今日你们若不赔,老子杀了你们!”说罢,男子便朝对面几人中站在前头的一个瘦高个儿猛扑了过去,一拳直扫对方面门,对方俯身躲了过去,只见男子紧接着两个扫堂腿,又迅速接了一个背摔,把那瘦高个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他娘的,哪里来的贱民,你是吃了豹子胆,敢招惹禁军...”地上的瘦高个儿撑了半天才起了身,扶着腰,转头对身后的几个说:“给我上!”,身后的几个禁军从四周围了上来。
那男子却丝毫没有慌张,他扎下马步,张开双臂,架起拳,下身稳稳地抓牢在地上,几个禁军上前,均被他摔倒在地,他出拳带风,力大如牛,几个禁军片刻叫苦不迭....
那男子目光狠戾,横眉冷对,面色沉郁,目光四周一扫,让人不寒而栗。
“你...给我等着,走,走,我们叫人去...”带头的那个瘦高个儿见打不过,便要跑 ,那男子不肯放过,揪着瘦高个儿的后颈衣领,一把拎了起来,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赔我!”
那禁军的瘦高个儿被拎得歪着头,龇牙咧嘴,从怀里拿出了几枚铜钱,扔在地上,男子松开手,一脚踹开了那人,随后,把地上铜钱捡起来,吹了吹灰,又在身上蹭了蹭,踹进了怀里。
刚转身,便看到童鹤知和慕白,拦在了他面前,他低头,欲错身,慕白伸手,拦住了他。
“这位小兄弟,你得罪了禁军,恐怕日后,他们要来找你麻烦。”童鹤知开了口。
童鹤知认真看着那男子,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肩宽体阔,年岁不大,粗布麻衣,底盘扎实,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刚才拳脚十分利落,身手相当不错。
那男子抬眸,蹙眉看着童鹤知:“光天化日,撞坏了我的东西还不赔钱,怎么,你们一伙的?”
童鹤知笑了笑:“禁军要拿你,也不需要什么道理,不如,你来我们都察卫,他日禁军就算要都察卫来拿人,也得问问我童鹤知肯不肯。”
“你是...童府四公子?”男子抬眸打量着童鹤知。
“如今是都察卫都察使,怎么样小兄弟,叫什么,做什么的?”童鹤知挺了挺身板。
“许宴,东市大街轿子行的轿夫,我...我去不了都察卫。”许宴错了个身,低头走了。
许宴没有接童鹤知的橄榄枝,这让童鹤知有些意外,更对他更有了几分兴趣。
童鹤知看了看慕白:“去查查,看看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何不愿来都察卫。”
“主子,这人,看着是有把子力气,拳脚也还行,但那拳脚,没什么章法啊。”慕白看着许宴离去的方向说。
“可能没人教,但底子是好的,你看他那底盘多稳,没五年童子功,可没这个实力。眼下都察卫哪有什么像样的人,他若能来,调教调教,能用。”童鹤知也看着许宴消失的方向说。
几日后,慕白回禀:“许宴的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但身子很不好,三天两头在吃药,许宴自幼跟这个老母亲相依为命,就住在东市大街祖宅里,五年前便在做轿夫,但只接二十公里内的活儿,远了不接,现年,也只有十七。日常走动,没什么复杂的关系,都是些市井街坊,底子应该是干净的。”
童鹤知垂眸,低语道:“那他不来都察卫,若是因为家里娘亲的病,倒是个孝子,慕白,咱们明儿去东市大街看看。”
翌日,两人进了狭长逼仄的东市大街老巷,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许宴家里。那是一间很破旧的茅草顶砖瓦房,墙上的墙皮已经脱落了大半,门没有关严,虚掩着,院子里空荡荡,只有一个水缸,上面放着几个簸箕。
慕白在门外喊着:“许宴?”
没有人应答。
慕白和童鹤知对视了一下,又在外面大声问道:“家里有人吗?我们来找许宴。”
半晌,依旧没有回应。
慕白轻轻推了一下虚掩着的门,门开了,院子里的药味扑面而来,掺杂着药渣糊底的味道。两人在院子里四下环顾了一圈,童鹤知看到水缸旁边的米缸里,只剩下薄薄一层底,已经快空了,灶台上只有一个药壶,药渣不多,像是反复熬煮过。
冷清得不能再冷清了。
童鹤知往里走,看见两间屋子,其中一间挂着暖帘,似是有人,慕白伏在窗棂上往里看了看,看到一个躺在榻上的老人,奄奄一息。
“主子,不好,这大概是许宴的娘。”慕白说道。
童鹤知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唇色暗淡,眼窝深陷,瘦弱不堪,气息十分不稳。
榻边有一个药碗,还剩下半碗药。
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童鹤知俯身,把手轻搭在老人脉上,眉头微蹙:“慕白,去找府医过来一趟,顺便让府里,送些粮食药材过来,从我房里匀,不要动鹤轩的。”
慕白走后,童鹤知转了一圈,没找到笔墨,就拿起一块石子,在院子里的沙土上,划出了几个字:“都察卫。”然后,扔掉了小石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跨步出了门。
两日后,童鹤知刚下了朝,走到都察卫营房门口,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人影,粗布麻衣,衣服上还有补丁,但很干净,发髻束得很利落,一根粗布条便做了发带。身量比旁人高出两头,身板笔直,光是站在那里,就看着让人有些生畏,远处看着像堵墙一般堵在了门口,童鹤知认出了那人,正是许宴。
都察营守门的都察卫,似乎正在盘查他,童鹤知从后面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番许宴,对守门的都察卫摆了摆手。
“童大人,我是许宴。”许宴开了口,中气十足,音如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