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程风守在门外,谷雨则随叶南鹿进了房,关门时,四下看了看房间。
一进门,叶南鹿似乎松了口气。
“主子.....”谷雨上前正要说什么,叶南鹿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用手指了指屋顶,谷雨立刻会意,出了房门,往楼上和房顶查看了一番。
再进门时,脸上轻松了许多,对叶南鹿说:“走了。”
叶南鹿拿起桌上的茶壶正准备倒茶,发现里面是空的,便作罢,坐在了茶椅上,轻轻按了按眉头,缓声说:“上面,是南平王的人,我一进望春楼就发现了。”
门口的程风,听到这话,顿时想起昨日叶南鹿一下马车,便看着望春楼的牌匾说了一句“不正”。程风不由得暗自思忖,这些年跟着叶南鹿,自以为心思已经很缜密了,却还是慢了半拍,自已还是愚钝了,竟没发现说的是房顶的暗卫,便生出几分愧疚和自责。
“主子,这南平王可真是多疑。”谷雨一边把南州的茶拿出来,一边低语道。
叶南鹿似笑非笑似乎并不意外:“他要用我,自然也要防我,我们之前在南州,他眼皮子底下,都要派人看着,现在到了北州,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他怎么可能不盯着我。他也知道我迟早会发现,但派几个暗卫,可以说是来保护我的,我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叶南鹿轻笑:“倒也无妨,北州,我们人生地不熟,南平王既然派了暗卫,那便为我们所用就是了。”
谷雨喊小二沏了茶,一边给叶南鹿倒茶,一边说:“主子,那我们这几日可要格外小心。”
“嗯。”叶南鹿轻声应着,端起了茶。
翌日辰时,雪后晴好,雕花窗棂透出的光,照进房内,驱散了湿寒清冷。
叶南鹿,已经穿戴整齐,出门了。
谷雨和程风跟在身后,上了马车,奔向了田间地头,正是春耕伊始,叶南鹿,是去看北州的春耕去了。
望春楼的刘管事刘丙,见这么早叶南鹿便出了门,有些不解,可也不敢问,便让人包了餐食,送上马车,心里暗想,这赶了十几天的路,怎么也不歇息两日。
三日后,都察卫营房。
童鹤知正站在一只鹦鹉前投食,身后一个跟他身高体量相似,穿着官服,体貌英武的都察卫首领,颔首向他禀报:
“大人,上个月内廷让查的内阁的案子,已经查完了,结案的文书,已经呈报给内廷,说皇上很满意,要赏。还有,派去南州的探子也回了信儿,我们要找的人,在康城。”
童鹤知一边给鹦鹉投食,一边不紧不慢的问:“大哥从西北边郡送来的信上说的,边郡月辉族入境的细作,找到了吗?”
都察卫似乎有些犯难,顿了片刻回道:“只查到了两个,但,他们都是死士,没等我们问,就自戕了。”
“继续找,边关战事一紧,这些细作肯定还要在庸城探朝廷动向,只要动,就好办。”童鹤知坐在了红木雕花椅上,手指轻叩着桌面,若有所思。
半晌,都察卫重要的事儿,都汇报得差不多了,便停了。童鹤知看了一眼他,似乎还期待着往下说,可那人,似乎并未看出童鹤知的意图。
“楚云,我让你跟他说,安排两个人,盯着南州来的那个叶.....”童鹤知一时没想起名字,转头看向身后那个书童样的楚云。
“哦,叶南鹿,我说了,我当日就说了啊,是吧,慕白。”楚云看着眼前的这个都察卫说。
都察卫慕白这才想起来:“啊,主子,我派了人盯了那个望春楼的叶南鹿,连续盯了三日,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童鹤知似乎觉得这对自已的判断是个挑衅。
“我们先后派了三波人轮番盯着,确实没有异常。”慕白回道。
“没有异常你盯这么个人,需要三波人?”童鹤知不解。
“哦,那是因为,他们太能熬了,兄弟们一两班倒根本受不了。”慕白有些尴尬地说。
“哦?说来听听,这几日,他们都干了什么?”
“他们几乎每日都是辰时出门,先去东南西北的田间地头,看春耕,吃农家宴,和农人攀谈,看种子,时不时还跟着犁地,午时便回城,走街串巷,这庸城的东南西北巷,怕是都逛了个遍,什么茶铺,酒坊,布庄,是个铺子就往里钻,采买的东西大包小包就往马车上装。到了日落酉时,他们准时就回了望春楼,看戏,听曲,时不时的还会给望春楼的姐儿指点一二曲谱。每日望春楼的主事都抱一堆账簿进他的房里,日落以后,他回了房,就不会再出来,但房内的烛火,要到子时以后才会熄,我们的人说,他在房里,就只有翻账簿的声音和时不时叫来账房问话的声音,再无其他的了。”
“日日辰时出,子时息,才睡三个时辰,这南州来的人,都这么拼的么?”楚云在身后惊叹道。
“哦,对了,还有几个暗卫也跟着他们,但我们的人说,似乎跟他也不是一路人,他们之间,没交流。”慕白补充道。
童鹤知若有所思,手上似乎想转着什么,但空空的,楚云很识时务地从怀里把那小乌龟拿了出来,放在了童鹤知手上。
“主子,我看着,就是个商人,行踪也没什么异常,就是来询价,查账,采买之类的,所以刚才,我也就没专门跟您禀报。”慕白又说。
“继续盯着吧,另外,你的人,也该练练了,就这么点事儿,怎么还下去三波人,说出去让人笑话。”童鹤知起身走出了都察卫营房。
“楚云,随我去给小五抓药,然后咱们回府。”童鹤知翻身上马,带着楚云,消失在了都察卫门前。
楚云和慕白,是自幼跟着童鹤知在江北王府一起长大的,两人都是童鹤知父亲童飞的旧部孤儿,养在了江北王府,算是童鹤知的近卫。童家满门习武,慕白倒是个高手,但这楚云,说是近卫,却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不过人很机灵,童鹤知喜欢带着身边,走哪都带着。
童鹤知的父亲童飞,是六兵总督,执掌全境兵权,前朝便因战功赫赫被封了江北王。为防止童家有异心,先帝便将最美貌的一个亲妹妹建宁公主下嫁童府,牵制童飞。童飞和建宁公主感情甚笃,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嫡子童鹤年镇守北州边郡,对抗西域月辉族的虎视眈眈;次子童鹤安镇守与胡塞族接壤的北州菀郡,时不时要对阵胡塞的来犯;嫡女童鹤云,虽是女儿身,却因不想参与朝堂纷争卷入联姻,说什么都不肯留在府里,自幼便随着童鹤年去了边郡,做了童鹤年的副将。四子就是这童鹤知,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童鹤轩,生来体弱,常年缠绵病榻。
童家五个子女,三个都在戍边,一个卧病在床,能活蹦乱跳的在府里的,只有这个四子童鹤知。江北王府夫人,就是建宁公主,说什么也不肯再把这唯一的活蹦乱跳的儿子,送到军中。
童飞允了。
别人不知道,可童飞最清楚,他虽是六兵总督,托孤重臣,可他也处处被朝廷提防,这六兵总督,因兵权在握,常常成了朝堂翻云覆雨都要争取的利刃,也是天家既要用,又要压的一把刀。童飞自幼熟读兵书,战场从不吃亏,可对这朝廷的尔虞我诈,却十分厌烦。童家没有文臣,也没有谋士,勾心斗角中吃了多少亏,他自已清楚。
童府满门三代将军,不缺武将,童飞和建宁公主都希望童鹤知,能在府上读书,日后做个文臣,哪怕,不入仕,做个谋士也可以。
这童鹤知,自幼被招入宫中做了皇子伴读,与皇子一样,师从右相孟彦,学习诗书礼教,兵法权谋。可这童鹤知,到底是流着勇士的骨血,偏也不是个读圣贤书的料,一身反骨,偷着习武,到处拜师,为这,幼时也没少挨打。
他,并不想入仕为官,他想要军功,想要像大哥一样戍边,家里连三姐童鹤云都跟着大哥去打仗了,怎么偏他只能留在这方寸之地,他想不通,他较着劲,他憋着一身的力气和一肚子兵书,无处可用。
景坤元年,四皇子韩坤八岁即位,皇帝登基以后,昔日伴读的情分,便只剩下君臣之情,童鹤知也鲜少再能像过去那样常出入宫中。但皇帝韩坤却对童鹤知十分器重,两年前,韩坤便让童鹤知做了都察卫巡察使。这都察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是皇帝的耳目,也是皇帝的刀,做的,都是些皇帝想做,又不是那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儿,刺探,暗杀,偷袭,暗卫,这些都察卫都可以做。
童鹤知深知伴君如伴虎,他并不想跟天子走得那么近,他想要的是战场上赢回来的真功名,而不是攀权富贵的假利禄,朝堂上的那些权术,他懂,但他不屑。广袤天地,他想要飞出去,抵御外敌,建功立业,而不是巴掌大的庙堂里机关算尽。
有任务,皇帝就传他入宫,没任务,他也不常进宫找皇帝,任务做好了,他从不邀功,任务办得没那么漂亮,他就主动领罚,恪尽臣子本分。这不冷不热的疏离感,反倒让皇帝韩坤,不敢轻看了他。
申时,日落,斜阳照进江北王府,童鹤知下了马,提着几包药材,进了童鹤轩的房里。
童鹤轩的房里,常年飘着药香。
一进门,他就把药材递给一旁的小厮:“轩儿,我听母亲说,这两日春寒,你这身子,又不好了?”童鹤知看向正拿着书,卧坐在榻上,身上披着厚氅衣的童鹤轩说。
“四哥,抓药这事,你让楚云去就行了,你怎么还自已去了,看来都察卫近日不忙。”声音不大,听着便中气不足,但却十分温润。
童鹤知坐到了床旁,帮他又拢了拢氅衣:“忙。大哥说的细作,还没抓到。但你这身子,可比细作更让我放心不下。”
童鹤轩也继承了建宁公主的容貌,五官生得十分标致,若不是生来便体弱,也定是一副英朗的模样,如今因身子弱,少了几分英气,但多了几分温润,童鹤知在府上,只有这一个弟弟了,模样生得与他相似,再加上体弱,更倍加让他疼爱。
“拿我跟细作比,你这肚子里怕是连二两墨水都不剩了。”童鹤轩放下手中的书,轻笑了一下,打趣他四哥。一抹斜阳透过窗棂,落在了童鹤轩的眉目上,照着这一抹笑意,温润得像春天的柳叶。
童鹤知倒也不生气,宠溺地用指尖轻夹了一下弟弟的面颊,笑道:“伶牙俐齿,从来都说不过你,行了,你无大碍,我就放心去忙了。这几日确实倒春寒,让屋里把炭火烧旺些。”说完,便起身准备回房,踏出房门那一刻,他回头看向童鹤轩,心想,这一转眼,鹤轩都已经十六了,而他,已经十八了,却还只能做个皇帝手中的一把暗剑,想到这里,便有些烦躁。
童鹤知的这份烦躁,在府里,不能流露出半分,无论是父亲童飞,还是母亲建宁公主,都只想束起他的手脚,让他安分地留在庸城的江北王府,他们的心思,他也不是不懂,大哥,二哥,三姐,都在凶险的战场,府里,总要有个子嗣在身边。他藏起这份烦躁,回了自已房里。
又过了两日。
申时已过,天色暗了下来,叶南鹿带着程风和谷雨进了一条巷子里的一间茶铺,二十米外,盯梢的都察卫,敲着自已的小腿,抱怨道:“这几个人,诚心的吧,这跟了五日了,人都要遛散架了。”都察卫皱着眉头说。
另外一个拿着小本子记着什么:“马上换班了,再坚持会儿吧,这也不知道要跟到什么时候。”
茶铺里,谷雨看了看铺子里四下无人,凑到了叶南鹿耳边说:“主子,都察卫的尾巴盯了我们五日了,再这么一直盯下去,我怕...”叶南鹿转头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往下说。
程风张望着茶铺外面,扫了一眼盯梢的都察卫,也走了进来,有点不屑地说:“主子,这帮人真够烦的,盯人盯得那么明显,什么水平。要不要...”程风做了一个暗杀的手势。
叶南鹿望着街面,眼里透着些坚毅:“你们不要动,是我该会会这个童鹤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