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鹿这几日都在忙着收铺子,改头换面重开张,竟忘了去江北王府拿挑好的字画。
眼看着望春楼马上要重新开张,刘丙正在后堂给他事无巨细地禀报着开张前安排的一众事务和收来的回帖。
自从关越山死了,望春楼就一直歇业,刘丙的脸上,也时常满面愁容,难见笑意,今日拿着手上一摞回帖,终于喜笑颜开。
“叶公子,还是您有法子,我按照您说的,一一落实了,这回帖多得数不过来,我们重新开张那日,怕是比新开张时还要热闹。”刘丙依旧躬身,笑着对坐在藤椅上的叶南鹿说着。
叶南鹿这才想起来,童鹤知答应给的那些字画,还没拿回来,便一脸神秘地说:“我还有些好东西要给你,待我拿回来,你挂在厅堂前院,给你撑门面。”
“谷雨,明日今日不早了,明日辰时,我们去趟江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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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前,江北王府。
“荒唐!”一声呵斥从童鹤知房内传来,那声音像是有千钧之力,穿透整个王府,那是身经百战、叱咤沙场的将军雷霆之怒。
童鹤知本来正盘算着,叶南鹿何时能来取字画,结果没等到叶南鹿,倒是等到童飞将军从边郡回府了。这几日,童鹤知伤势大好,已经能下地,童飞一进门,童鹤知便扶着床帏,站了起来。
童飞身形魁伟,肩宽臂长,常年征战让他的皮肤黝黑,面色不怒自威,往那一站,便有定海神针般的威严。
“我童家三代征战沙场,如今边关战事如此焦灼,朝堂之上,竟还有人用此毒计暗杀我儿!”接着,一拳砸到了茶桌上,红木茶桌,瞬间劈开一道裂痕。
童鹤知以为老爹在气自已没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做了这一局,听到童飞这么说,心算是放下了,看起来,童飞怒的是这背后算计童家的人。
童飞看了看童鹤知,语气缓和了些:“你就那么想上战场!?”
“爹,您也看到了,现在不是儿子想不想,而是儿子留在庸城,怕是迟早也会被暗算,朝堂有人要让童家倒,有人要杀童家人。”童鹤知的伤未痊愈,坐不得,只好扶着一边屏风站着说。
“我这次从你大哥的边郡回来,这仗,打得焦灼,西域月辉是要跟我们打持久战,北边的胡塞也不安分,而我们这边,如果边、菀、熹三郡不能统一调配兵力,太被动了!可朝廷又忌惮我们兵权太大,不肯让边、菀、熹三郡兵力都归于童家掌控,眼下,熹郡又是南州南平王管辖,这局势,说变就变。”童飞抖了抖身下的锦袍,坐了下来,感慨着。
童鹤知见童飞愿意与他聊局势,便忍痛虚坐了下来:“爹,我就是要去熹郡看看那边到底如何,四个月前,乌兰察那次进犯,根本不是关越山把他们打退的,是二哥的菀郡为了救三城百姓于水火,派了援兵,直捣乌兰察后院,他们才不得不退兵,可这事,二哥不敢呈报,擅自调兵是大忌,就算有功,也会遭朝廷忌惮,童家立了军功,反而更危险,这才让关越山钻了空子。我都察卫派过去的探子,要么被那边暗杀了,要么被策反了,熹郡情况到底如何,消息真真假假,我们根本不知道。可熹郡的情况关系到菀郡的支援,他日若胡塞进犯,熹郡不能调兵支援,二哥的菀郡危矣,二哥的防线一破,大哥那边也得不到支援,那时北州整个防线将破,若不尽快掌握熹郡情况,就真的是国难当头...可恨朝堂那些玩弄权术的权臣,只为争权夺利,毫不在意战场局势,国难将至,他们却不以为然...”童鹤知终于在父亲面前,不吐不快。
“嗯,我知你此番用计何意,关越山死了,熹郡的新将,只能是南平王的人,就算不是,朝廷也不会让童家人再去熹郡建功立业。你倒是想得深远,不过这监军,是个虚职,想建功立业没那么容易,你在南州,要在南平王眼皮子底下做事,只会更加凶险。”童飞用力捏着手里的茶杯,看向童鹤知。
“爹,童家人,何时怕过凶险,大哥二哥已经戍边多年,连三姐都做了副将了,儿子不怕凶险,儿子只是担心五弟,还有您跟娘,留在庸城,儿子日后照顾不到...”童鹤知看着父亲的眼里,有些湿润:“爹,我想让鹤轩跟我去南州。”
“鹤轩怕是走不了了,你去了南州,朝廷更要童家有人留在庸城了,我和你娘就不说了,他们暂时还不敢动,他们绝不会再让鹤轩离开庸城了。鹤轩身子不好,我和你娘,会把他留在府中照顾好。你去南州,务必万事小心,南平王多疑、善谋,比当今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那里,无人能照拂你,只能靠你自已了。”
知子莫若父,童鹤知不必多言,童飞便什么都了然。
“爹,您信我么?”童鹤知望着父亲。
童飞缓缓抬起眼眸,看着即将离巢的四子:“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骨血,我当然信你。但你要记住,童家人,为国为民,不为党争权谋,无论你做什么,要对得起爹娘给你的骨血和良知。”
“儿子,记住了。”
这是父子之间,相知相惜,这是骨血之间,传承托付。寥寥几语,在这夕阳斜下的暮色里,童飞像一只万兽之王,站在万山之巅,告诉他的儿子,前方凶险,但你有你的路,要勇敢地去走,不必回头。
童飞站起身,跨出房门之前,背对着童鹤知,交代着:“你的伤,我问过府医了,应无大碍,既然要走,早点动身,有人起了杀心,留在庸城,久了生变。另外此事,我会暗查,但眼下这口气,先要咽下,此时明查,他们最多推出几个掌刑内侍顶罪,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爹,您务必保重。”
童飞没有回头。
斜阳照出一片晚霞,自天边由远及近,映出一片绚烂的光彩,童鹤知看着此刻的天际,他即将离巢,他想记住这一日的晚霞,记住父亲的背影,记住那些信任和托付,那将是他日后即便身在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都不会退缩的信念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