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大街,是距离庸城的皇宫比较远的一条市井街巷,里面住的三教九流,巷子交错复杂。城里普通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这里走上一走,便知八九。
叶南鹿的马车,停在了东市大街的街头,他没有驾着马车进去,而是在街头下了车,让程风、谷雨另行找地方去拴马车。
春色渐暖,他的白袍也换上了轻便的锦绣薄衫,依旧那抹东方既白的白色,只是窄袖紧口,甚是合身利落,显得他身姿更加轻盈。
刚下一下马车,他便钻进了东市大街的小巷里,清晨春雨刚刚过后,路面上有些积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溅起层层水花,水花落在他那身白衫脚边,溅湿了,染脏了,他也全然不在意。
叶南鹿看着两侧街道,祖屋连成片,年久失修,青砖瓦砾上铺陈着一层层深浅不一的暗色青苔,空间狭长逼仄,气味混杂,空气里还有淡淡的潮湿发霉的味道......人声喧嚷,烟火十足,人来人往:车夫、小二、菜贩、走卒皆是一脸行色匆匆,互相打着招呼,却没有多少寒暄。东市大街铺子不多,住在这里的,干得多是需要伺候人的活儿,眼下光景不好,都在节衣缩食,没有多余的银钱到铺子里花销。
叶南鹿一路走过去,沿街叫卖生意的不多,倒是不少流民,沿街乞讨的,卖儿卖女的,挂着牌子,伏着身子,面露难色。
街尾,有一间茶馆,不大,牌匾的木头已经朽烂,斑驳不堪,生意冷清,叶南鹿看了看时辰,已经子时,却一个客人都没有。他带着程风、谷雨走了进去,没有小二,柜上只有一个掌柜,他们要了一壶茶,坐了下来。
“看来,北州边郡和菀郡的仗打得很难啊,从去年开始,南州就陆续有北州的流民过去讨生活,如今看来,今年和明年的流民还要增加。这些年,西域的月辉和胡塞两族,日益强盛,边郡和菀郡常年疲于应对大小战事,这北州的税银恐怕已经消耗殆尽。你看这些卖儿卖女的寻常百姓,多是换了盘缠,便去南州另谋生路。战事频繁,百姓劳苦,妻离子散,故土难归。”叶南鹿望着街面的人来人往,似曾想起什么往事,缓缓地对身旁地程风、谷雨说。
“北州的边郡和菀郡,那不是童大人家的两位将军在镇守?”程风说道。
“正是。所以童府现在处境可能也内忧外患,朝廷要用他们跟外族对抗,可也怕他们实力太强生了异心,前后掣肘,童府也难。”叶南鹿看着杯中茶说。
“主子,咱们是来做生意的,我看着这东市大街,没什么生意可以做的啊,你看这馆子,都无人问津。”谷雨四下看了看这茶馆。
叶南鹿笑:“在这种地方开茶馆,自然是无人问津,你看这里的人,哪个像是要吃茶的?”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谷雨疑惑。
“我要盘下这个铺子。”
谷雨更疑惑:“你刚说这里没人吃茶,盘下来不是等着亏空。”
“盘下来,自然是不能再开茶馆了。”叶南鹿继续说道:“通商,先通路,通路,先通信。这里都是穷苦人,不是赚银子的地方,我要的不是在这里赚银子,而是把这里的信通到南州。你看这里的百姓,怕是连病都看不起,有个坐堂先生,就有人气,有个写字先生,就可以代书家书,我们往来南北的商路有镖局,可以把这些家书送到南州,比官府的驿站还要快。我只需要写字先生帮我记下,北州的民生如何,最需什么,什么货,什么价,什么时局,这些情况,在南来北往的家书里,最容易捕捉,也最真实。这样的铺子,东西南北市,我都可以安排一个,如此,我坐在南州,便可知北州的商机。”叶南鹿说完,便去与掌柜的攀谈起来。
“掌柜,这茶馆,可有盈余?”叶南鹿问。
“不瞒公子说,这茶馆到月末,常有亏空,只有商队从这里过的时候,才有些客人,平时都快吃不饱饭,哪里有人来吃茶。”掌柜一身粗布麻衣,一脸尴尬地说。
“那这铺子的地契,是自已的,还是从别处租来的?”
“租来的,若不是因为交了租子,早就关张了,这交了租子,又毁不了约,苦苦支撑罢了。”掌柜叹了口气。
“租期还有多久?”
“两年前,边关战事缓和的时候租下来的,租了五年,当年这东市还不是这般光景,我想着祖宅都在这里,就没有随亲眷去南州,留下来想开个铺子做个营生,没成想,这战事一打两年多没有停歇,这茶馆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难做,这铺子,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那就是,还有三年。”叶南鹿回应着。
“对,还有三年,还不知道怎么熬。”掌柜怔怔地望着东市大街。
“你可愿把这铺子盘给我?我来接了你这后面三年的租约,但我,不会给你超过这个地契租约的银子,你要自已赚银子,养你自已和我让你养的人。”
“我如何赚银子?”掌柜愁容满面。
“你若愿意信我,这茶馆,一半改成杂铺,只售卖农具、铁具、厨具,总之东市大街用得着的,都可以售;另外一半,你做药铺,药材,我从南州给你供,走商路镖局定期会送到北州,你到时去提,我只送平价药材,不送名贵药材,价钱我来定,你不可以擅自提价,但我可以保证你拿到的药材,北州最低。”叶南鹿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纸,上面所列,皆为南州平价药材和供货价目。
掌柜接过纸,低头细看,然后抬头一脸惊诧看着叶南鹿:“这...这比我们这里最大的药铺药材还要低三成。”
叶南鹿笑了笑,接着说:“你要请一个坐堂先生,还要请一个写字先生,坐堂和代写书信都不收银子。前半年,租子、进货、请先生的银子,我来付,之后,我要你售卖杂货和药材赚到的银子,够付地契月租,够养活你和两位先生即可,一年后,每月若有盈余,分红两成给我即可。每月,这些家书可以在你取药材时,让镖局带回南州。你这里的账簿,也要随书信一并让镖局带回南州,我月月会看。你,可愿信我?”叶南鹿说得一气呵成。
掌柜先是将信将疑,待叶南鹿和盘托出计划,已是频频点头,半晌,反应过来,躬身向叶南鹿行礼:“公子,敢问公子何人,怎会如此精通商道?”
“南州来的,鄙人叶南鹿。你若信我,明日一早,我便差人来与你签新的地契租约,后日便可开始动手改造。”叶南鹿站起了身。
“公子,你何故信我?”掌柜躬身问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掌柜,日后,你我,便是东家与掌柜,你恪守本分,我自不会亏待你。”说完,叶南鹿便跨步出了茶馆。
待走出几十米,谷雨跟在后面问:“主子,你怎知他可信?”
“他这买卖已经撑不下去了,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况且他有些亲眷已在南州,几封家书一问便知我们的来路,不敢有异心。”
叶南鹿上了马车,马车渐远时候,他又掀开车帘,回头望了望东市大街。
快到丑时,一行三人从东市大街出来,还没有用饭,车内听到了咕噜噜的叫声,谷雨捂着肚子,尴尬地别过头去。
叶南鹿也摸了摸自已的肚子,对驾车的程风说:“去望春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