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富在医院里足足躺了近一个月才出院。这期间,他的身体逐渐恢复,但心里却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出院那天,弟弟余春生亲自到医院将他接回家。
回到家中,任硕美看着丈夫虚弱的身体和头上留下的疤痕,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从这一刻起,她对陈发英一家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惧怕。她深知,以他们家现在的状况,如果再与陈家发生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任硕美决定,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让余大富出面解决。她害怕丈夫再次受到伤害,甚至危及生命。为了五个年幼的孩子,她愿意忍受一切委屈和不公。她默默地承担着家庭的重担,努力维持着这个破碎的家庭。而余大富也因为这次事件变得沉默寡言,他知道自已的妻子是为了保护他和孩子们。
余夏根用锄头把余大富的头砸了一个窟窿,刚开始有点怕,怕被抓走,后来不见有人找上门来,胆子也就大了。老四余冬根甚至在外面叫嚣:“打了他还想要钱,把我的手打疼了,我还要问他要钱。”猖狂到如此地步,也是没人管的。
任硕美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见陈发英一家毫无悔意,开口就要打人,迫不得已,带着血衣去镇政府告他们。镇里下来了人调查,各说各有理,最终不了了之。严打的那一年,要清理地方上的恶霸,余夏根有点怕了,赶紧送钱给余大富,余大富说:“都是过去了的事,哪里会要你的钱?”最后,有个村官拦住开进村的卡车,车上坐满了下来严打的工作人员,说余家村的那件事情处理好了,不必去了。车上的人问他:“处理了呀,你得了多少钱?”证明大家心里都很亮堂,但终究余大富治疗的医药费全是自已出的。
当余大富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之后,任硕美生死要从大家庭里分离出来,单干。
一个大家庭只有一头水牛,抓阄分,抓到牛的两家共用一头牛,没抓到牛的给钱。余大富要余半文去抓,抓到了钱,可把余大富高兴坏了,因为他和任硕美想的一样,不想再和大家搅在一起了,实现真正独立。
家里买了一头黄牛,余半文的责任就是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放牛,把牛喂饱了再吃饭去上学。放了学之后,他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放牛。天天放牛,他觉得特别厌烦,但不放牛不行,会挨栗凿。
余夏根的老婆胡巧云最喜欢骂人,稍有不顺心的事情便坐在自家门口骂到半夜,就像唱花鼓戏一样。
上次吃了大亏,任硕美不管雀斑脸胡巧云怎么骂,哪怕明知她是骂自已,也决不接嘴。躺在床上让她骂,让她骂到口水干了为止。
乡下有句俗语:咒人咒已,意思是:骂别人的人,如果对方没有还嘴的话等于骂自已。
果不其然,胡巧云骂多了人,把自已老公骂病了。九指余夏根感到浑身乏力,茶饭不思,到赤脚医生那里量了一下体温,低烧,可打了几针,吃了几片药仍不见好转。有人说,他是鬼上了身,必须请巫婆来治一治才会好。
对于鬼神之说,大家都是半信半疑,但是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胡巧云心想,反正信一下也花不了几个钱,心里总归要踏实一点,便决定请巫婆来试一试。
巫婆是吴家村的,她原本也是一个好好的人,听说因患了一场不知名的病,怎么也治不好,发了一次疯后病自已好了,从此便知道阴间的事了。她先坐在余夏根家的厅堂讲了一些关于他家祖上的事,基本都对得上,在一旁恭听的人无不点头。她说他家有冤鬼,并说他不能走西方,西方于他有杀气,走了会出事。这些都有治,要治要五十块钱,就是所谓的破财消灾。
巫婆问胡巧云可否愿意治,她听她讲得头头是道,自然满口答应破点财。
巫婆要来一盆清水,手舞足蹈了一番,突然挥起手中的劈邪剑朝水中一捅,大喝:“妖魔鬼怪哪里逃?拿命来!”顿时清水变红,大家瞪大了眼睛,无人敢说一句话。
家里的冤鬼杀死了,巫婆说余夏要根的魂还没有回来,要叫魂。这个胡巧云懂,就是扎个稻草人,带上老公的衣服、贡品、鞭炮、香、纸钱之类,天黑时在十字路口放鞭炮拜神,再把稻草人一烧,再带上老公的衣服回家,边走还要边喊:“夏根回家、夏根回家……”另外,巫婆还说他家的朝向不好,一定要在大门上端挂面镜子和剪刀,镜子用来照妖,剪刀用来杀妖,有这两样法宝,妖怪就进不了门,万事大吉。
胡巧云一一照办,心宽了不少,余夏根也感觉好多了,当晚就吃下了半碗饭。但是,也就是过了两三天的样子,他又和以前一样又有烧,脸色腊黄,一点精神都没有。看来,鬼怪又进门了,胡巧云又急急忙忙地去请那个巫婆。这次巫婆有生意不做,不肯来,且理由很充分,说第一次没把妖怪除掉,第二次去都不用去,因为鬼怪的法力肯定比她强,弄不好她还会惹鬼上身。
巫婆不敢来,胡巧云急得要死,也顾不得骂人,四处打听法力高强的人。有明白人就说:“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倒不如去求一下友才,到大医院彻底检查一下病因,拖久了的话,怕命都没了!”她觉得也是,顾不了面子赶忙跑到李香菊家去。
胡巧云见到了李香菊,把事情一说,李香菊并没有一口答应带余夏根去城里找儿子余友才,说:“很多人没有熟人不照样在大医院看病么?现在家里事忙,我们也实在抽不出身来。”
胡巧云恳求:“谁不知道呀,现在的大医院就像以前的衙门,没个熟人照应一下怎么能行呢?挂号排长队不说,等一下又说没床位,或者乱开药方,乱检查什么的,都是要老命的事,我们种田人哪里扛得住?香婶,求你帮下忙哦。”
此时,正好壮牯余建山肩上扛着锄头回来了,听了一遍胡巧云的请求,想起余夏根打过自已的儿子,说过的硬话,没好声气地说:“我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九指一直都是铁打的身板,根本不用去大医院。每次带人去找友才,我们都要受气,他忙得很。”
胡巧云又说了不少好话,见余建山两公婆没一个松口的,失望地走了。
等胡巧云一走,余建山就发起牢骚来:“现在还有脸来求我们,嘴巴向来硬得很,说万事不求人。想想当年,九指钉了友才一个栗凿,起了一个那么大的包,我就不想帮他。这种人病死了,全村安宁!妈的,还有上次,我放稻田里的水,他还跟我抢,现在抢去呀,病死他活该!”
李香菊心软,叹了口气,说:“这次若不帮一下忙,冤就真结成了。可是,斑婆子空着两只手来求人,有这样的道理么?哪个求上门来,不是拎了两斤麻油,就是抓了一只鸡来么?人家多会做人啊。”
余建山可能心里也和老婆想的一样,说:“手指上不蘸点口水想粘起芝麻,嘻,我前世欠了他们家的阎王债!”
余建山两公婆形成了统一战线,胡巧云不送礼过来不帮,送了礼好商量。
胡巧云请不动八友才的父母,垂头丧气回到家里直打唉声。余夏根气愤地说:“你也别像死了人一样,求不到就算了,自已去大医院看,我就不信看不成!”
胡巧云挥了一下手,说:“没熟人打得赢官司么?上次你把扁担打成那样,不是送了钱给当官的,你早就进去了!没熟人看得好病么?瘟病烂病,嘴硬,嘴硬有什么用?”
“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是一病床前就无好妻!”余夏根说起气话来,“懒得去看了,就死在家里!”
“死在家里丢人现眼,要死当时就死在粪坑里,还省得埋,喊我用竹竿捞你的尸干什么?”胡巧云自打嫁进这个家,头一回如此硬着脖子,感觉痛快。
要是换在平日,胡巧云敢这样硬脖子,恐怕脸上早就烙了几个火烧饼。这些天余夏根基本没吃东西,确实元气不足,但也不甘心就此输给她。他坐在竹椅上,看了看身边,没有上手的家伙,于是从脚上脱下一只鞋朝她扔了过去。
胡巧云早有防备,闪身躲过这一招,眉毛皱了起来。余夏根迅速地又脱下另一只鞋,还没扔她已跳到门外,手指着他骂:“天杀的,我巴不得你早死!”
余夏根气得快要吐血,叫道:“我死了你也别想过好日子,还有一口气我也要一把火把房子烧了,你住茅房去!”
吵归吵,闹归闹,第二天,胡巧云思想总肯德基开了窍,抓了一只还没下蛋的母鸡,拎了二十个鸡蛋,再次去求余友才的父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次,李香菊被感动了,点着头说:“乡里乡亲的,还拎东西来,我明天有时间,带九指去找我家友才。”
次日一大早,李香菊带队,领着余夏根夫妇赶到了余友才所在的大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余夏根患的不是别的病,是肝癌,而且是晚期,没得治。
架着一副眼镜的医生偷着对胡巧云说:“你老公到了这个程度,没必要治了。耕田种地的人几个钱来得不容易,回家好好待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另外,暂时最好不要告诉他实情,知道了心情一坏,时间更短。”
胡巧云听了,眼泪如尿流,而又不敢哭出声来,生怕老公听见。
余夏根的病没有治,只好回家等死。胡巧云强忍着悲痛对他说:“夏根,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风寒,暂时不能干活,回家调养些天就好了。”
余夏根如释重负:“我也觉得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你见我得过什么感冒么?就是这次,就是好不了。”
胡巧云听了,心里堵得慌,扭过身又是一把泪。
李香菊没有借此机会在儿子那里多待几天,和余夏根夫妇一起返回家。李香菊去时的车费,胡巧云主动掏的腰包,现在余夏根查出不治之症,她的车费死活也不肯要胡巧云出,说:“不说以前的事,碰到这样的事情我心里也难过。唉,我也尽了力,无法可想了哦。”
胡巧云要李香菊保密老公的病,不要和任何人说。李香菊打了包票:“放一万个心,不用你提醒我也不会说出去。特别是这种传染性的疾病,更不能随便往外说,免得别人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