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强贴着余半文的耳朵说:“肯定是壮婆子说的,我刚才看见她和大锋说话,神神秘秘的样子。”
余半文盯着在一旁局促不安的小丽,恨得咬牙切齿。
余小丽慌了神,分辩:“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对大锋说有人偷着乐,我没有说出是谁。他猜到是你,不关我的事。”
“吃屎去吧,壮婆子!”余半文狠了她一句,对余大锋说,“女人的话你也相信,等下她说是我把你爸弄到茅坑里去的,你也相信了。”
余大锋没有打算要修理余半文的意思,说:“你没那个本事。唉,乐就乐了呗,没什么。你们两公婆好好合,不要吵架嘛,呵呵……”
“呸,她给你做老婆差不多。”余半文啐了一口。
余小丽受了委屈,也啐了一口:“呸……”
“哈哈,两公婆,真是两公婆,都喜欢呸呸吐吐。”余大锋仍是取笑。
余小强也跟着一起笑。余半文忍无可忍,捏紧了拳头。
见把余半文激怒了,余大锋很是得意,但不想把事情闹大,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大声地说:“两公婆,猴子和猪婆;猴子和猪婆,两公婆、两公婆……”
余小丽又“呸”了一下,这时是朝着余大锋的背影。
余半文只是气得难受,没有追余大锋,骂:“吃屎去吧!”
没有好心情,余半文离开了孩子们平日里欢聚的晒谷场。
到了家门口,余半文看见舅舅老高任享根来了,笑着叫了声“舅舅”。老高应了一声,大踏步进了屋。
不知是谁嘴巴多,把余夏根欺负余大富一家的事传到了老高的耳朵里,他很是气愤,跑过来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太过分的话,他想当面锣对面鼓和余夏根理论一番。
任硕美得知哥哥是为这事而来,关上门说:“哥,这个事你是管不得的,一管更是麻烦大了,我们更没好日子过。”
老高一下子就来了火,把门敞开说:“自古文打官司武打架,但自古也是文治武力!我好歹也读了几年书,有什么好怕的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怕成这个样子。”
“世上哪有人怕人的,只有让,让得过就让,老天看得到。”任硕美说着仍要关门,被老高用脚挡着不让关。
余正飞趁机迈了进来,说:“得到报应了,那个九指掉进了自家的茅坑里吃了屎,等于是害人害自已。洋猪婆这话说得对,世上哪有人怕人,只有人让人。”
余大富自感宽心了许多,说:“不是让,我就要在他家门口拉屎臭死他一家,也就不会另外建个茅房。那种人,拉屎都要离他三丘田!”
好像没文化的比自已这个文化人讲得更有道理,老高不得不消了些火,说:“你们能忍,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凡事总要讲道理,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这个时候,李香菊说是去菜园,顺便也进门来听究竟,趁大家保持住几秒不说话的时候,她语重心长地说:“听我一句劝,大家千万千万不要觉得难受,不管今后再会发生什么,我们做人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不害人不坑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大富啊、硕美啊,你记着我说的话,可能你们还要听些难听的,但一定要稳住心,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不然,不得安生啊!”
余大富的弟弟余余秋生走进来说:“看样子真的让不过去了,我听他们放出风说,还不肯善罢甘休,掉到茅坑里怨得到谁呢?真是拉不出屎赖东所。我现在可以这样说,他们不想过好日子,大不了鱼死网破!只要九指的兄弟敢出面,我就敢出面,到时打死人各捡各的尸!”
说到打架,空气瞬间凝固了。众人还没有就此发表看法,余秋生的的老婆短脸婆廖子英闯了进来,冲余秋生吼:“你自已捡你的尸,我不会帮你捡!打架有什么味道?充能干!跟我回去,没事来这里嚼舌头。”她扯余秋生走,他上了劲,一甩手,把她差点甩到门外去,也吼:“兄弟的事不管么?你妈的!”
廖子英被余秋生当众甩了,觉得没脸面,哭着来撕余秋生。
任硕美脸色铁青,忍不下去了,说:“要哭到别处去哭,我们家的事不用兄弟管,死兄绝弟!”
这话骂得有点重,李香菊赶紧劝:“都别说话,自家兄弟搞成这样更是让人瞧不起,老古话,兄弟不和邻里欺,夫妻不和外人欺。”
“好事没兄弟,丑事就有兄弟,还兄弟……”廖子英抹着泪还要吵。
余秋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把她拖回家去了。
任硕美气鼓着:“什么好事没兄弟?一个大家庭穷得没米打蝇,有什么好事?短脸婆还天天放臭屁说我们沾了爷娘的光,住在这个破教堂里还沾光,去哪里沾?不就是当年奶奶帮我带了一下小孩么?现在,奶奶年龄大了,带不了小孩有什么办法?”
老高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说:“内忧外患,这是肚量问题!”闹成这样,他不想多说什么,要走。
“哥,吃了晚饭再走。”余大富留他。大家都留他吃了饭再走,只有任硕美没吭声,他执意走了。
看着老高出了门,余正飞说:“妹妹没留他吃饭,他怎么可能留下来呢?”
任硕美这才开口:“家里没一样菜,留下来吃两粒硬饭!”
李香菊说:“自已的亲哥哥是不会在意的,我哥来了,随便煎两个鸡蛋也就可以。”
任硕美没有说话,余大富从板凳上垂下脚,无精打采地说:“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该干嘛干嘛去。”
余半文一直在边上听着,没有作声,心里打着鼓,不知自已的恶作剧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不敢跟任何人提起余夏根掉进茅坑是他搞的鬼,只希望余夏根把身上的屎尿洗干净了,一切都太平无事。
余夏根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说法,吃了百家饭和荷包蛋,除了感觉浑身上下怎么也洗不干净之外,没什么大碍。偏偏他老婆胡巧云疑神疑鬼,怀疑是余大富一家暗中诅咒才发生这样的事,便又拖风骂雨把余大富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任硕美听了李香菊的劝,强忍着没有接嘴,而忍得也是烂了心。
遗憾的是,有些事情你想忍忍就过去,但就是过不去。趁余火生下乡帮人做家具去了,余夏根纠集所有的兄弟向余其进一家发起了攻击,且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打余大富。力量悬殊太大,余大富被打倒在地,余夏根拿了一把锄头,往他头上砸了一个窟窿,顿时鲜血直流。
余半文站在边上看,吓得面如土色。家里人把余大富送往镇上的卫生院,半路上他就吃不消了,晕了过去。医生在他头上的那个窟窿里塞了好多棉球,总算止住了血,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任硕美要在医院照顾余大富,留下五个孩子在家,年纪最大的余春梅年仅十二岁,除了忙家里之外,她还要跟着大人忙农活。任硕美每日以泪洗面,心中的酸楚无法言语。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余兴文患上了肾炎,余半文患上了甲肝,都险些丢了小命。这个家真是雪上加霜,濒临破碎。
暑假到了,余春梅天一亮便到田里干活,赚工分(家族成员还是按生产队时的做法,按工分年底算账。)。余兴文负责作饭,余半文负责放牛。没有谁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哪怕是爷爷奶奶,似乎也只知道忙他们自已的活。
余半文自已用小瓦罐熬中药,有时熬干了也不知道,待闻到了焦味赶忙加入水去再熬。就是这样熬药吃,他的病竟然也逐渐好起来了,真不知是哪位神仙保佑了他们。甲肝有传染性,为防止传染给别的孩子,任硕美把余半文的碗筷分开了。他很自觉,不用自已的筷子夹菜,碗筷自觉地放到一边。
弟弟余德文很想吃糖,但余半文说:“妈妈说了,喝了药才能吃一口糖,没喝药不能吃。”
“哥,那你给我喝口药,我再吃口糖,妈妈不就不会骂么?”余德文还挺聪明。
余半文觉得弟弟说得很对,便给他喝了一口碗里熬好的中药,又给他吃了一口糖。
等任硕美回家带饭给住院的余大富吃时,余半文把弟弟喝了药、吃了糖的事情告诉给了她。她听了没有说话,第二天就带余德文去卫生院验血,结果,他真的感染了甲肝。好在发现得早,吃了几天的药再验血,好了。
草绳专挑细处断,老天可能觉得这个多灾多难的家苦得还不够,又发难了。
这天早晨,余兴文蒸熟了饭,从锅里端出一碗刚刚蒸好的辣椒汤搁在灶台上,正准备拿饭篮打饭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和灶台一般高的余春雪饿极了,直吵着要饭吃,但她看不到灶台上的东西,便伸长小手去抓,结果一碗满满的辣椒汤被她抓翻了,全部泼在她的胸口上。当即,她哇哇大哭起来,余兴文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她的衣服解开,只见她的胸前被烫得一片通红。
余半文赶忙飞奔到田头去喊正在插秧的姐姐,余春梅听说妹妹烫伤了,顿时大哭起来,赤着脚疯了似的往家跑。
余春梅到家时,余春雪的胸口已经冒出了一个个水泡,哭个不停。她顾不得洗掉脚上的泥巴,抱起余春雪哭着说了句:“找——妈妈去……”便跌跌撞撞往医院方向跑。
余半文也跟在后面跑,到了村口余春梅回过头来说:“不要跟着,回——去!”
余半文停下了脚步,站在村口泪眼朦胧地望着姐姐踉踉跄跄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当时,余半文的二婶黄月兰正站在自家门口,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余春梅抱着余春雪哭哭啼啼地往村外赶,并没有上前帮一把,也是令人想不通的事情。
余春梅在半路上遇到了回家帮孩子们洗衣服的母亲,一见到母亲,她就哭出了声:“妈,妹妹被烫伤了,起了好多泡……”
任硕美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接过余春梅怀里的小女儿,对余春梅说:“不要哭,我们去医院……”
这并非凭空杜撰,余大富这个家,真的已经到了最悲惨的田地,如果老天有眼,看到了绝对会流眼泪。凄风苦雨,但愿老天能发发善心,眷顾一下这个家,真的快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