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自我反省,余半文的思想放开了,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走到郭红秀面前,大大方方地说:“郭红秀,你真厉害,把我那篇作文理解透了,你是最棒的。”他边说还边竖起了大拇指。
所有的同学都看到了,也听到了余半文说的话,没有谁扮鬼脸。郭红秀也大大方方地说:“写得好就是写得好,不过,我的理解能力有限,如果没有说到点子上,你也不要见怪哦。”
“说得很好,很到位。”余半文带着几分幽默感说,“你家还有小鱼么?带一点给我们分享呗。”
“有呀,明天我带一大罐来学校,谁想吃就到我这里来。”郭红秀豪爽地说。
次日,郭红秀没有食言,果真带了一大罐油炸的小鱼来,对余半文说:“就放到你那里去吧,谁想吃就给谁吃,不要一个人独吞哦。”
“好嘞,谢谢!”余半文当众接过郭红秀手里的罐子,举起来说,“谁想吃小鱼就到我那里来,人人有份。”
然而,到了吃饭的时候,只有几个同学到余半文的课桌前来夹小鱼吃,其他人怎么叫都不来。平时,不管哪个同学带了好吃的,不用叫就围过来了,为何明明是大家一起分享的小鱼,偏偏没人来了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余半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有洞察秋毫的同学便说:“唉,这是河里的鱼跃上了岸,明摆着了,大家还好意思去吃,真是笨透了!”大家想了想,觉得是这回事。以前小罐的鱼,郭红秀偷偷地塞到余半文的抽屉里,问他鱼是怎么来的,他说是从家里带来的,说假话也不脸红。而今呢,一大罐,郭红秀明的说是给大家分享,其实,还不是给他一个人吃的么?
不管大家怎么猜,怎么想,余半文都不介意了,就好像老师说的一样,你心里有坨屎,看到什么都是臭的。
郭红秀想向余半文学习写作文,余半文索性把自已写的日记给她欣赏。那本日记本还是她送给他的,上面有她写的赠言。
看完之后,郭红秀把日记本还给了余半文,什么都没说。他翻开日记本一看,只见上面多了一则,是她加上去的。不妨在此也公布一下,或许,从中才能真正看到她的心:
在我的心中有一条河,不分昼夜地流淌,不知流向了何方。
也许,你是河中的星光,把我的黑夜点亮,让我重新燃起希望的帆。
这些天,你可曾知道,我的梦里天天在下雨,淋湿了我的白裙子,淋湿了我忧伤的日记,淋湿了我的所有。
每一场雨都那么孤独,宛如孤独的我,没有人为我撑开一把伞。
现在,你终于为我撑开了一把伞,那么大的一把伞,不仅遮住了我的身体,还遮住了我的心,不让风吹到,不让雨淋到。
你可知,我希望有一把这样的小雨伞,只能供两个人避雨,在春季。
其实,我也知道,你把自已的心藏起,如同我一样,藏于虚无缥缈的梦里。
你戴着面具欢笑,我带着欢笑的面具,我们都在掩饰。
这又何苦?
我相信,我们是真心真意的朋友,或许在千年前就已注定。
你鄙视我吧,鄙视我的纯洁,就像鄙视你的虚伪一样。
余半文看了,觉得不是她写的,应该是从哪里抄来的几段话,想让他借鉴,因此没有在意。
郭红秀以为他看了她写的东西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哪知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在操场上拦住他,问:“以前你嫌我是差生,不想和接触,现在我成绩上去了,你还这样,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你到底讨厌我什么?”
余半文被问得哑口无言,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呀,我们不是说话了么?那、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每天写的日记都要给我看。”她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
“看就看呗,看了你还要在上面加一篇,我又说了你么?”他觉得她太强势了,更加不想和她交往。
她想了想说:“我写的那篇日记你看了么?又懂了么?”
“你抄来的,我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没有顾及她的颜面。
她坦承:“你说我抄来的就是抄来的,可正是我的心里话,你一定要懂!”
“好,我懂我懂,你心里有条河,不知流向何方,可我是一片沙漠,寸草不生,与我何干?”他赶紧走,再不走恐怕还会挨她一顿打似的。
“我这条河就是要流进你的沙漠。”她冲着他的背影说。
他吓得不轻,心里话:“铲耙牙胆子也太大了,我这一辈子就没碰到一个好人,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孩子,不和你交朋友,你还能把我吃了!要是小强考上了就好,要他去治你。”
奇怪的是,余小丽不愿和余半文走在一块了,有意和他保持距离。他心里的气又上来了,心想:“个个都这样,喜欢怄气,什么人呀!”
这样也好,余半文的烦恼少多了,可以安心地学习了。
在学校读书无非就是吃饭、学习、睡觉,很是枯燥乏味。余半文像读小学的时候一样,最喜欢周六和周日,回到家自由自在,不用装清高,也不会饿肚子。
这天,余半文巧遇到了前进老者,估计他又到他妹妹家蹭饭回来了。余半文想起小时候偷过他藏在菜园子边上的一扎柴火,对他说:“老人家,下次去你妹妹家时,到菜园下去拿一捆柴,我为你准备的。”
前进老者有些困惑,用眼睛盯着余半文,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余半文解释:“你经常到我们村边上过,我偷过你藏在菜园下的柴火,想还给你,你记得去拿。”
前时老者似乎听明白了,摆了摆手,就是不开口说话。
回家后,余半文特地将一捆干柴放在前进老者喜欢藏柴的地方,看看他会不会拿走。可是,第二天,他看到了前进老者从那里经过,只是瞟了一眼那捆柴,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走了。
余半文并不想因为一扎柴而心里内疚一辈子,决定找到前进老者的住处,上学的时候送一捆柴给他。
前进老者的家离太平中学不到一里地,由于他举止怪异,好多同学都知道他住在哪里,告诉余半文他家的位置,门前有一棵枯死的樟树,门口特别脏,有一口破缸。陈新红说:“还用左问右问,他就是我们村的人,找他还不容易么?他又不搭理谁,一年到头也不见他说一句话,见到小孩才读他的小红本。”
余半文请陈新红带他去一下前进老者的家,说小时候太调皮,偷过他的柴火,准备还一捆柴给他,不然,这心里难安。
“一小扎柴火你还记着,懒得理他。”陈新红说,“真要还给他,我家门口有好几捆柴,我拿一捆给他就是,你何必要去跑一趟呢?”
“那不一样。”余半文坚持要还前进老者的柴火,陈新红只好答应带他去认一下前进老者的家。
余半文知道了前进老者家的位置了,回家时便准备了两捆柴火,上学时挑到了他家门口。前进老者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看着他,不知怎么回事。余半文生怕他耳背,大声地说:“这是给你的柴火。”
前进老者的邻居从屋里走了出来,夸赞:“现在的小孩子蛮懂事,怕老人家没柴火烧,挑了一担来。”
转眼间,寒假就到了,余春梅也回家了,余大富一家团团圆圆,再也不用忍受思念之苦了。
天气越来越冷,余半文想起了假外公四喜,问任硕美:“妈,那个四喜老头身体还好么?”
“好哦,坟头的草都有尺把长了。”任硕美没好声气地说。
余半文难过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呢?我还希望他教我两招呢。”
“又不是亲外公,死的时候妈都没去,你还记着,真是不可理喻。”余春梅嘲讽。
余春梅再怎么说余半文,他都不会反驳,只是暗暗地伤心,不知道人的寿命怎么那么短,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
家里人手多了,到了该制作薯片的时候了。任硕美交给了余半文一个任务,去任家村把舅舅家刨薯片的刨刀借来用一下。此事正合他的心意,骑着自行车就去了。
到了舅舅家,老高问:“猴子,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会天天写日记么?”
余半文点点头,不满地说:“舅舅,四喜老头死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他还活着呢。”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把你的书读好就可以,想得越多越读不好书。”老高拿出刨刀递给余半文。
回家的路上,余半文心里还想着四喜老头,总觉得大人做得不对,不管是亲外公还是假外公,总归是外公,死了怎么也不应该瞒着他。
刨刀借来了,余半文加入了制作薯片的队伍当中。红薯要洗得干干净净,不然,薯片带了沙子的话,吃起来会磕牙。任硕美承担了最重要的工作,那就刨薯片,好像别人刨就会厚一片、薄一片似的。刨好的薯片先放在一边,等到明天一早在锅里焯熟了再去晒,争取晒一天就能晒透。
次日,天还没亮,全家人都起床了,烧火的烧火,焯薯片的焯薯片,晒薯片的晒薯片。
薯片在晒谷场晒,将焯好的薯片一片一片摊在晒垫上,一床晒垫不够两床,没有那么多晒垫就铺些稻草在地上,照样晒。大家脱了鞋子站在晒垫上边摆薯片边后退,不要怕烫手,手脚要快,不然,这一潲箕没摆完又来了一潲箕,不会急死人呀。至于脚臭不臭的问题,完全可以忽略,只要没有沙子沾在脚板上就可以,吃的时候带点墨鱼味也无所谓。
做好了薯片熬红薯糖,熬好了红薯糖做糖片,一切都是为了过大年。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大家没有时间聚在一起闲聊。余小强想知道读初中是什么感受,找过余半文几回。余半文告诉余小强,说他们在太平古巷遇见的那个胆子特别大的姑娘名叫郭红秀,和他是同班同学,现在学习成绩也不错。余小强恨自已少考了几分,不然,说不定也可以和她在一个班。余小强对郭红秀的印象很深刻,说她脸白如玉,身材苗条,嘴巴有特点,而且性格活泼开朗。
经余小强这么一说,余半文也觉得郭红秀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比起余小丽来,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倍。只可惜,他已经和她闹翻,见面都不说话了。虽说余半文儿时很顽劣,但在郭红秀面前就是胆小如鼠的人,不得不自惭形秽。
余小丽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就是不来余半文家玩,余半文也不想去她家玩,倒是余正飞把心操碎了,问:“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从没见你和壮婆子在一起说过话呢?”
余半文没有理会,心想:“这种事情,说好说坏都会得罪人,不如不说。”
一眨眼,大年三十到了,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边吃团圆饭。余半文喝了一两多烧酒,感觉晕头转向,肚子里翻江倒海。
“哎呀,所有的东西都在转圈圈,我都找不到方向了。”余半文酒醉心明,口齿不清,直叫唤。
大家都笑起来,以为余半文又要唱戏。余春梅笑过之后,说道:“明天你又大了一岁,再也不是小孩子了,要知道把控一下自已哦。”
余半文双脚像踩着棉花一样走进了自已的房间,往床上一倒,头很难受,感觉床在旋转,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时,公元一九八六年大年三十晚上。
睡到半夜,爆竹声把余半文惊醒了,他睁开眼望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他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便又睡过去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余小丽带着郭红秀到家里来拜年了。
郭红秀穿着大红的棉袄,脸上红扑扑的,和大家一一握了手。余半文第一次和她握手,感觉她的手特别柔软,好像刚出笼的馒头。
大过年的,任硕美要留郭红秀吃饭,但她只吃了一块糖片便和余小丽一起走了。
这不是在学校,没有同学会笑话,余半文把她们送出门。余小丽对他说:“半文哥,你看人家郭红秀多好,过年都来你家拜年,你以后不要不理人家。”
余半文被说得不好意思,看了一眼郭红秀,感激地说:“郭红秀,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会对你好。”
郭红秀莞乐一笑,拉着余小丽的手说:“我们去你家玩吧,等下他又会脸红了,嘻嘻。”
余半文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走远了。此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片片洁白的雪花轻轻地落在他的头上。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
余半文的梦醒了,天也亮了,他走到窗前往外面一看,果真下起了雪。孩子们在雪中欢笑,他心想:“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回想起做的梦,他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梦见郭红秀,或许,是因为她对他太好了的缘故吧。
像往年一样,吃了鸡汤煮的面条,余半文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去给长辈们拜年。当他们来到余小丽家时,余小丽的母亲孟春姑夸赞:“猴子长高了蛮多,学习也好,到时和你姐姐一样,考上中专,吃国家粮。”
余半文不好怎么回话,余春梅说:“大婶,小丽也读书蛮好,到时一起吃国家粮,都能过上好日子。”
余小丽谦虚地说:“我的成绩没有小斧哥的好,嘻嘻。”
过年不能在别人家里待太久,余半文他们拜完年就回到了自已家中,围在火炉边嗑着瓜子聊着天。
大年初二去舅舅家,余半文比以前规矩多了,叫他吃鸡腿都不吃。孩子们一年比一年大,余大富没有跟着去,在家和任硕美一起招待客人。
余半文心里还想着打虎英雄四喜老头,特地到他家门口去看了看,只见他那间土坯瓦房大门紧闭,但门上也贴了大红的春联,一看上面写的字,就知道是老高任享根帮忙贴上去的。即使人不在了,家里空了,过年时前后门也要贴春联,图的就是喜庆。
人生就是如此短暂,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给大家的就是怀念,若干年后,恐怕连怀念也不存在了,会被慢慢淡忘。余半文感慨着,回到了舅舅家。
饭后吃点心,喝开水,下午两点不到,他们兄弟姐妹五个就返回了家中。余春梅即使考上了卫校,也依然特别勤快,一回到家便剁猪草,煮猪食。
这个年相比往年更热闹些,因为村里组织了舞龙队,一个家族一条龙,一共十条龙。余大富也是其中的一员,平时和大家一起在晒谷操练,临近元宵节时就要随大家一起到各个村子游龙。
以前,过春节时,村里没有舞过龙,因为舞龙要不少花销,请人扎龙头要钱,舞龙的人喝酒吃饭要钱,反正七七八八,舞一条龙不是那么容易。
今年为什么会舞龙,而且一舞就十条,这和传统民俗文化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封建迷信思想在作祟。